周日的清晨，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从阳台传来，把孟沅从睡梦中吵醒。

她睁开眼，外头的天色还有些乌漆漆地，阳台的顶灯开着，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影站在阳台上，正在翻动着柜子里的东西。

“姐姐，这么早啊？”孟沅仍是睡眼惺忪，她没料到美荃姐天还没亮就起来了。昨晚她睡得不好，新换了环境有些择床，入睡前还依稀听到有争执声，明显压着嗓子，她觉得这声音应该传自隔壁，而不会是姐姐跟姐夫，他们俩向来斯文，尤其这个境况下，姐夫更不可能惹姐姐生气。

“吵到你了啊？你再睡会儿，我找个东西。”美荃姐温柔地说，只是那声音听上去，有着一丝丝清冽，孟沅认为大概是自己的错觉。

“没有，我自己醒的。”孟沅注意到，自己的房间门大开着。她这间小卧室跟主卧的格局，是门对门，两边都可以透过房门，把室内情况一览无疑，所以每回在这儿留宿，她睡觉前都会仔细地把房门锁好。

“姐姐，麻烦你把门关一下好吗？”她向美荃姐求助，不知道姐夫是不是也起了身，自己起床穿衣服，一掀被子万一姐夫正好经过，那就糟糕了，何况就算这样裹在被子里，被看到也蛮尴尬。

美荃姐走过来掩上门，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孟沅有些看不懂。

“你安心睡你的。我跟你姐夫一会儿有事要出去，中午也不回来吃，就不多招待你了，你走的时候帮我们把门带上。”美荃姐说得客气，但孟沅听出了逐客令。

她很是乖巧地迅速起身，边穿衣服边道：“我也是早上约了个朋友，叨扰姐姐这一晚了。”

吃过早饭，跟他们夫妇告别时，姐夫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带着强笑，也没如往常那样送到电梯口。在门口孟沅向他们挥手再见，美荃姐笑言“下次再来呵”时，姐夫埋低了头，爱理不理却又欲言又止的表情，倒让孟沅拿不准，究竟是自己哪里得罪了他，还是他们两夫妻在置气。

***

出了小区大门，孟沅深吸一口气，难得星期天这么早起床，大半个城市都还睡着，街上静悄悄地，偶有公交车来去，因为道路空旷，车子开得极快，居然不必鸣笛就扬长而去。

她把双手插在裤兜里，往长城大厦的方向走。

刚才还真不是乱找借口，她当真是约了人，唯一不同的是，没有约到这么早而已。

她生日的前一天，就收到了小眉寄过来的生日礼物，一本全英文原版的《Scarlett》，这本《飘》的后传是由一位美国女作家续写的，前年底甫一出版，孟沅就立刻买了一本，从拿到手一气读完，那个通宵都没能合眼。续作虽不如原著，倒也不算续貂，至少主人公的个性鲜明，没有扭曲作者的人设，加上从善如流地尊重原作者米切尔的本意，让斯嘉丽与瑞德重归于好，这结局对于孟沅来说，已经足以让她提起的心放落为安。

但面对小眉寄来的厚厚一本，孟沅则只能倒吸一口冷气。她心道：小眉也太看得起我的英文水平了。

前两天，接到小眉的电话，拜托她帮忙办两件事：第一，是帮她把存折上的钱取出来，寄回给她家里；第二，则是帮她在房子里找几件东西，托人带去美国。

小眉的存折密码她一直都知道，就是自己的生日，卡上现存着近两万多块，就是房子的半年租金跟押金，小眉说，她家里等着用钱，厂里的集资房准备交房，装修的钱还得她拿，等后半年房租到手，也得帮她寄回家，她弟弟成绩一般，备着这个钱交个委培费，才有上大学的可能。

至于第二件事，她告诉孟沅，书房的博古架底格里，其实还有一个暗格砌进了墙面，里头赵德志存了一些老物件，有两块玉佩几串带火焰纹的小叶紫檀手串，其中一串里有一颗九眼天珠，还有一件牙雕跟晚清年间的内画鼻烟壶，这些东西都算不上文物，可还是值些钱，都是赵德志祖上留传下来的。当时走得急，这些东西一时没想起带在身上，这下安定了下来，当然得把老物件收好。

贵重的东西当然不会邮寄，赵德志不方便回国，他的那个合作伙伴则完全没这个障碍，因而就托了她把这些物件捎带过去。

小眉把地址告诉了对方，跟孟沅约好，就在下午两点，对方会上门来取，孟沅只需要把东西包装仔细，交给她就是。她自然有办法带出国。

阿周对孟沅的到来十分欢迎，她跟小方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要跟父母一起返家去办理结婚手续。对于这房子的免费借住，他们一家四口都格外爱惜，地板跟窗户玻璃全部擦得透亮，房间里一丝儿灰尘都没有，干净得简直不像有人居住。

慈眉善目的老夫妇拉了孟沅的手，没口子地谢了又谢。

下午就见到了赵德志的那位合作伙伴，孟沅没想到居然是一个十分妖艳的成熟/女人，三十岁出头年龄，打扮得花枝招展，妆容浓郁，低胸紧身衣，超短皮裙加黑丝袜，外头套着大花的风衣，走起路来扭来扭去，怎么看怎么不像生意人，倒更像是在爱群坐/台的角色。

她在心里头嘀咕，赵德志跟这种女人合作，小眉也肯放心？

然后自己批评了自己一句：戴有色眼镜看人是不是？以貌取人的臭毛病！

***

回厂之后，下一批的来料还没有到，工人们可以继续休息，连阿文都带着阿红去红树林玩了一趟，还跑去中英街买了不少港货回来，但孟沅却依然抽不开身，她要跟台湾方以及全有厂对账，二月份的账目也要结算；这种事情东方缕帮不上忙，干脆趁着空闲，她回宿舍去过二人世界。

跟全有厂对账，孟沅就只找蔡小姐，而且除了电话就是传真，隔空沟通；虽那时还不知道彭悦的工作有没有着落，却也并不去追问李总，想着多等等，实在是龚贺那边没有机会的话，最后一步才是争取进厂。

这下李总原以为的奇货可居就没了凭恃。左等右等，不见孟沅上门，甚至连询问结果的电话也没一个，反倒自己先沉不住气起来。

阿文于是陪着阿红在中英街扫货时，接到了李总的电话。

他被阿红撺掇着，已经买下了一部大哥大，其实平时这移动电话根本于他无用，他吃住基本都在厂里，可阿红说，若是他晚上跟朋友们出去玩，要找他怎么办？

这批货出之前，阿文就说，接下来的时间，他只会白天跟着流水线，晚上则要开始同着袁经理他们一帮，享受“横岗夜生活”。如今两组工人技术基本没了大碍，两个组长也能担当，厂里不再需要他值守；跟阿红的关系十分稳定后，就等着他再过几个月休假，回去台湾拿单身证明，然后在大陆注册，只有注册之后，阿红才可以去排期，以家属名义等入籍。

“只有最后点时间，以后都要被老婆你管得死死的，专心当个爱家男人，跟花花世界要绝缘啦！”他涎着脸跟阿红请示，一副再不玩就生无可恋状。

“我就放了他一条生路，等他婚前玩个够，以后嘛，哼哼，哪儿都别想去。”阿红嘴上说得狠，脸上是那种轻松的表情，成竹在胸。只要阿文肯跟她结婚，男人嘛，屋里人再漂亮也会看腻，还不如随便他在外头玩，只要最后人是自己的就成；要是这会儿就开始不许他出去，会叫他那帮狐朋狗友们笑话，反倒会让阿文存了怨气，万一婚事出了岔子就亏大了。

这一点上，阿红看得明白，只抓牢最重要的，其它的都好商量。

这个电话的结果，是阿文在挂断李总的通话后直接打给了孟沅：“孟小姐，你去趟全有厂，刚才李总向我借用你，说是请你去帮他处理个事，就辛苦你跑一趟啦。”

这件事上，李总做得十分聪明，他知道自己若亲自让孟沅过去，多半会遭到推脱，这转了个弯让阿文带话，驻厂经理是厂里名义上的一把手，他同意了，孟沅再怎么着也要给几分尊重。

然后，这天下午，孟沅便坐在了李总的办公室里。

“最近很忙吗？”李总似是不经意地问：“好几天都不给我个电话，前天找你又说你没在——你是真没在？”

“真没在。我在深圳办事。”孟沅说得语气平缓，心里却在思索，听他的口气，李总难道以为，这是我避开他的托词？

“你朋友的事，你也不关心一下？”李总语带疑惑，“她都来面试有四五天了吧？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结果？”

“听她说了，有结果你会通知我的。我这不是一直在等你通知嘛。”她打太极，“我怎么好来催你？再说，我这次回去没买到全兴酒，刚好断货。”

她这话说得半虚半实。酒，她的确去四川大厦买过，原本想着，就算彭悦最终去不成李总那儿，这请他喝酒的诺言也可以兑现，反正是“请”他喝，又不是“陪”他喝。但刚好，她想买的那档次的断了货，十几块钱一瓶的太便宜，九十几块的又太贵，高不成低不就，这就没下手。

李总沉吟了几秒，借着这功夫转身拿了罐饮料给她：“石榴汁，台湾带过来的。”

他倒是还记着上回孟沅不肯喝他的水那桩事，蔡小姐下午恰好外出，他连倒水都直接免掉。

“那个小姑娘，彭什么来着？放在我这里不太合适。”李总终于发话，“我厂里不像你那儿，来来往往的客商朋友都多，她走路还是很明显。我这样讲，你明白？”

原因跟结果都如此简单，其实就是当天，李总就都可以明确告诉她这决定。拖了这些日子，无非是等着她上门求问。

“这样啊，那我知道了。”孟沅换过话题：“李总你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