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休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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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眉帮她去向公司请假的时候,她睡在医院里,一颗心砰砰乱跳,以为这份工作一定得泡汤,虽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那家公司里做过些什么工作,但慢慢回想,多少有一点影子在眼前跳跃,只是抓不住。她是担心自己的东西拿不出来,换洗衣物啦、证件啦、钱啦……她怕人家不理视小眉,便把一直随身携带的身份证交给小眉带去,自己则在床上辗转反侧,其实也不过只是将头扭过来又扭过去而已。

在公司认账?不认账?的忐忑心态下焦虑了两个钟头,小眉回来的时候却是轻声哼着歌,手里提着一个棕色的旅行袋,后面跟着另一个人。

见到小眉,孟沅几乎在病床上蹦了蹦,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提袋。小眉叫她躺着不许动,事实上她也动不了——脚踝还吊在固定的一根带子上做着牵引,纯粹绑死在床上。

跟来的人也是由小眉做的介绍——想到这件事,孟沅就会悄悄发笑:明明是自己的同事,还得叫从不知情的小眉来再介绍一遍,这让人情何以堪?她自己当时倒不觉得不妥,只把那同事愣了一会儿,像是见到了什么稀罕物事儿。

来的人是分管她们进出口部的副总,姓阮,一个颇显成熟的女孩子,得体的套装,脸上淡妆化得精致,头发扎起来绑成一个马尾,一个镶水钻的发夹,将鬓角拢得一丝不乱,0岁上下的年龄,眉目秀雅,浑身透着股干练劲儿。她对孟沅安慰了几句,略问了问休养的情况,起身告辞时说:“阿沅,放心养着吧,不急,脚好了再回来上班。”这下倒让孟沅吃了一惊。

小眉送了她出去,转回来跟孟沅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原来小眉去得不巧,正好撞见老板在进出口部交代事情,一听说她的情况,老板犹豫了一下,跟阮小姐嘀咕了两句,大意是既然如此,不如算了,反正也没做多久,另外招人来顶就是。

孟沅心下默想老板的尊容,一定是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唾沫星子横飞的架式,可恨脑海中却拼不出一幅完整的画面来。

听小眉又说:“嘿,全亏了阮小姐,她说:‘不行,阿沅是我亲自聘来的,得留着,她做事情卖力又仔细,很有潜力。我相信我的眼光。’老板又跟她两个人说了几句话,我隔得远也听不太清,挂着你着急,就说:我是来帮孟小姐说一声的,拿点她的东西就走。那个阮小姐叫人带我去了宿舍,拿了你的箱子,又想收拾你柜子里的衣服跟鞋,阮小姐却跟过来道:拿几套换洗衣服就好,反正还回来上班。我听了也觉得意外,没多说,就谢了她,拿了这提袋就出来了。她坚持要跟我一起来,说来看看你。”

说到这里,小眉耸了耸肩,又道:“说不定是来证实一下我有没有说谎话——她刚才那呆呆的那子真有趣。”

孟沅正色道:“倒难为了她,一番好心……”自己叹口气接下去,“偏偏我就是记不得这许多事,连阮小姐的名字也想不起来,她一定没想到,我会记忆力丧失到这种地步!”

“谁想得到啊?你反正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动不动就搞大件事……”小眉总结道:“别说这个了,你瞧瞧我拿来的东西,拿错了没有?”

孟沅拿过袋子来打开,触眼的衣物多半还感熟悉,有一件眼生点,想是那一年里头新近添置。

小眉又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一个存折,说:“我从柜子里只找到了这折子,你的现金藏得太保密了,你记不起地方来,我也找不到。”

孟沅笑言:“哪有什么现金?摸不出几毛钱,全部身家都在卡上哪。”从小眉手中取过存折,打开看开户日期是1991年5月份,说:“我只记得存了几百块。”再翻开两页来,却看到里面的余额居然有一万多块,不禁“咦”了一声。

小眉装模作样地怪叫:“我早看过了,你居然还挺会存钱的。”

孟沅又笑:“我也不知道的呀!这真叫意外之财。”忽然她深有忧色,敲了敲自己的头:“折子的密码我应该是记得的,可是……我现在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又不能自己拿身份证跑去柜面上取,怎么取得出钱来呢?”她忧心忡忡地抬起头,却看到小眉的眼睛里闪着慧黠,连嘴角都翘得老高,一副你是白痴的模样。

小眉朝她撇了撇嘴,不理她先自顾自去倒了杯冷水,一口气灌了下去,才反问她:“你的密码你忘记了,那我的密码你还记得不?”见她一脸茫然,便屈起手指,在她额头上轻敲两下,道:“看来你真是糊涂了,要不你干脆连存过这钱的事也忘记了才好,我一股脑儿全给端了,放你鸽子,自己逍遥快活去也——”

孟沅抚着额头,说:“我是不记得自己存过这钱啊——不过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你想独吞就没指望了。快说,密码多少?”

孟沅知道小眉的嘴巴一向坏,心地却是格外地好,而且对朋友更是没得说,更何况两个人自小一块儿长大,早已亲密得不分彼此,嫡亲姐妹都未必有这么贴心,自然不会理会她的这番故作惊人之论。

原来,她们将对方的生日设定为彼此存折的密码,可即便是这种看起来会“永世不忘”的事情,孟沅也会在记忆里抹去——这世间,究竟有什么,是会铭刻终生的呢?

***

在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孟沅便只有安心在医院里静养的份。

自她伤情确诊了后,小眉见她只需要静养,便也放心地回公司上班去了,返工前,她叫了一个叫阿周的小姑娘来照顾孟沅的日常饮食起居,说是自己屋里请的保姆,孟沅由此倒是又吃了一惊,心下想着:小眉可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还有保姆哪!

这些天的气候一直闷热,才不过是五月份,一件衬衫就已经的热得要冒汗,窗子外的树叶子一动也不动,老天爷连给点风也吝惜。太阳毒辣辣地晒着地头,若是泼一瓢水上去,都能见到嗤嗤地往上冒烟。阿周打了水过来擦了脸,端了换下的衣服去洗,孟沅觉得这样依赖人家很是不好意思,但自己又确实什么也做不了,只好抱歉地对着阿周微笑:“辛苦你了,阿周。”见她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端了盆子就去水房。

小眉推门进来,把手里的阳伞往床边一搁,一边跟隔壁床打招呼。隔壁的7床是新来的,一个老太太,也是折了腿,正半靠在床头,他老伴在帮她梳头,见小眉进来,便问了一句:这么早又来了啊?

“你那么早跑过来干嘛?礼拜天也不多睡一会?就显你干精火旺是吧?要是你再累着了,我罪过可就大了去了。”孟沅嗔她,也是真心心痛,这些天也够小眉忙乎得半死。

“我惦记着你没人陪,多半会闷——瞧,我给你带了西瓜来——阿周又跑哪儿去了?”小眉一边自顾自说个不停,一边开始翻抽屉找小勺子,翻了几下没翻到,埋怨两句阿周乱放东西,就坐了下来,顺手扯出一包零食递了过来,“先吃红提干吧,我知道你顶爱吃这个。”

孟沅一边接过一边笑道:“再这么吃下去,又不能运动,估计我等不到出院,就直接出栏……”

“那最好,我的梦想就是把你养胖,这样你回家的时候,你妈准得好好谢我。”

“我先谢谢你了,我要长成人型猪,我妈肯定第一个会磨刀霍霍。”孟沅塞了几粒提子干进嘴里,放在口中抿着,果然很甜。

小眉嘻嘻一笑,“那倒也是,太胖了嫁不出去,你妈是得找我拼命……不知道有人肯不肯吃点亏……”

“乱讲……哪有人……”孟沅拿提子干去丢她,小眉侧身躲过,叫道:“好贵的!拜托你省两个钱吧,这是美国进口的,一袋二十多块呢!”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聊着聊着就聊到最近的天气上。

“这儿的天气热得太早了,才只是五月份哪!成都就不会这样,我一点都不习惯。”孟沅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有汗浸出来,病房里没有空调,上面的吊扇老是有气没力地转着。

“我倒是习惯了,见惯不惊。三年多啦,没回去过。”小眉叹道,“印象都模糊了,记得去年我妈的那信不?还是你带给我的,说厂区里的老房子要拆掉了,要自己出钱集资建房,那时候,差点就给钱憋死,没死也快揭层皮……”说到这里,小眉忽然住了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只停顿一秒,她又接着往下说,“不过也算因祸得福,世间的事哪里说得清楚的。有时想想,命运还真是一环扣一环,不知道哪个环节,就把方向全给掉转了——反正房子拆掉了,我就更不用回去了。”小眉皱了皱眉头,看向窗外,“这天气其实算不得热,就是叫人心里头烦。等真到了七八月份最热的时候,会有台风,一两场暴雨下来,反而会凉快下来,就不会像这阵子,尽出汗,又闷。”

孟沅点头说:“我从电视上看过,台风挺吓人的,好像十几级台风还能把人吹走——这儿应该没这么大吧?”见小眉摇头否认,接着道,“家里就没有,顶多是大雨,你记不记得有一年,连着下了一个礼拜,连门前的沙河水都涨齐河岸了,住我们楼下的人全部半夜起来往屋外舀水,那叫一个水漫金山……”

小眉笑着往下接,“怎么不记得,尤其是那一排平房,凳子什么的都漂起来的,军娃的爸爸一脚踩到阴沟里摔得够呛,结果军娃不仅不去扶还站在门里边笑,遭他妈给狠狠地修理了一顿。”

“才不止一顿,他自己后来也摔下去一次,把他妈给气得,说他老子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洗,他又来,雨天衣服又干不到,干脆光屁股算了,他妈满院子追着他扒裤子……”

“为这事,军娃一直到小学毕业都在院子里抬不起头来。”

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单纯的童年生活,单纯的快乐。

***

小眉走到床尾,把床头再摇起来一点,让孟沅坐得更舒服些。

“阿周呢?”

“帮我洗衣服去了。”孟沅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是真不习惯,哪能叫人家洗,还有内/衣……从小到大我没觉得自己这么废柴过。”

“又有什么?阿周本来就是请过来的保姆,她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拿她的一份工钱,还不跟我们一样,我们每天上班下班,忙忙碌碌这么辛苦,不是一样为挣钱?这是她份内的工作,有报酬的,这几天我还多给了她加了钱的,你需要人照顾,她自己愿意挣这个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眉正色道,“工作本来就没有什么高低贵贱,难道你还看不开这个?”

孟沅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也就不再继续纠结。

“对了,小眉,你什么时候请的保姆?怎么都没听你说过。”孟沅迟疑了一下,“要不,又是我忘了?”

“是是是,你又忘了。反正你不记得的事多了去了,也不少这一椿。阿周过来有一段时间了。”

“说老实话,是不是专门为我请的?我听说这儿的保姆很贵的,这钱该我自己出才是。“

“你跟我讲什么钱?烦。”小眉有一点不高兴,“原本就是照顾我的,又不是专为你,只是碰上你这事,就让她过来搭了把手。再说了,她的工钱自然有人给,你我乐得享受。”她口气有点闷,看起来有点不愿意多谈这事,“阿周怎么样?有什么她想不到的地方,你直接让她做就是了。”

孟沅便不再说给钱的话题,很自然地接下去“阿周很不错,勤快、干净、手脚麻利,人也实心眼。”

自己选的人得了夸奖,小眉有一点小小的得意,她快口道:“合你心意就好,只要她做得好,亏待不了她。你这种勤快人都看得上的,可没几个;不像我,懒人一个,只要有人肯帮我做事,我就什么都不嫌。阿志早说过了,家务那些活呀,都别指望我,要指望我,只怕他坟头长草了都没戏。”

“阿志又是谁?”孟沅狐疑。

小眉却装作没听到她的发问,直接避而不谈,“咦?阿周上哪儿去了?”她装模作样地左右查看,假装忘记了,自己在一分钟以前,才刚刚问过阿周的去向。

两个人一时间却有点僵,不知道再该找点什么话题来聊,小眉又抓出一把提子干,朝她递过来,孟沅接了,一粒一粒放到口中嚼着。

小眉开口道:“我跟你说,张医生说你还有四天就可以出院,但出院后至少还得再休养两个月,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个时间你别指望会缩短,想当瘸腿英雄去上班这件事,你提都不要提。”

孟沅想想这后面还需要漫长的恢复期,就觉得分外别扭。

小眉又说:“出院后,你就住我那儿去,反正有阿周照顾,我也好有个照应。”

孟沅立即表示了异议,“怎么?去你那儿,公司宿舍多不方便,你同事也要说闲话的,我还不如回我自己的公司宿舍,公司里的同事们怎么也会照顾我一下——虽然我多半都不认得她们,可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多呆两天自然就重新认识了。”想想觉得好像不太对,如果有保姆的话,怎么还可能住公司宿舍?

小眉撇了撇嘴,道:“就你那鸽子窝宿舍,一间房上下铺睡了8个人,还没空调,你回去不是养病,是生蛆……”不待孟沅反驳,又接着说下去,“我早没住公司宿舍了,现在住长城大厦,两室一厅的新房子,宽得很,塞你进来绰绰有余。我一个人住着也没劲,就等你来跟我作伴哪……”

孟沅的眼睛已经睁得老大了,一脸的不相信;“哇!又是新房子,又是保姆,你发财啦?”她还刻意地把两只眼睛瞪起来,作惊悚状,“老实交代,是抢了银行还是挖了宝藏?不行,你得给我点封口费。”

“封你的头!财迷!”小眉戳戳她的额头,“我男朋友的房子,他在外地做事,没人看房子,所以我帮他看屋。这都一年多了,他一趟都没回来过,我一个人住着这么大的房子,怪吓人的,你不来陪我的话,那些入室抢劫的、偷东西的瞄到我一个女孩子独住,打我主意什么办?想想都要吓死了。你一定要来陪我,陪到我男朋友回来,我就赶你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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