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8章 19、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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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丁自己去餐台拿了食物过来,跟严总两个人,一边吃着,一边聊那些业务往来,也聊时事新闻。我在旁边埋头吃菜,努力填自己的胃,反正吃相只要不太难看,就不至于丢人现眼。

我其实是很爱说话的一个人,只不过界于这种商务餐,我名义上的老总正与人攀谈,他若不问我,我就绝不会主动搭话,以免有压老大抢风头之嫌疑,就算仅是附和,我又不了解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万一说错了什么,就更糟糕。

可是,我又不能一言不发,总坐在那儿装木头人吧?

借口挟菜,我一会儿就去餐台转一圈,离他们远些,免得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秘密,我每回都只带了一点点食物回来,以便于等下可以再去;多转得两回,我觉得他们俩都注意到了我的故意,开始扫视起我来,只好不乱动了,乖乖地坐在桌边细嚼慢咽。

吃得七分饱,我的手闲了下来,没事做,耳朵就开始捕捉起他们谈话的内容来。

“克罗地亚跟塞尔维亚两边谁也不买谁的帐,从去年南共联盟解体开始,这内战是早晚的事,这都打了快一个月了,看这架式,估计有得耗。”这是小丁的声音。

“最开始是斯洛文尼亚武装动的手,克罗地亚跟它是想独立的,但塞尔维亚跟黑山想继续坚持联邦,意见不统一,谈不拢,只能武力解决。咱伟大领袖不是说过,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真理放之四海而皆准。”严总说道。

国际形式我虽不懂,但南斯拉夫内战这么大的事,我还是知道点的。政治上的问题我无权置评,只是同情那些地方的普通大众,战火一起,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所谓“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深闺梦里人”,战争从来都是铁血的,男人们的兴奋,不过是他们嗜血的本性,这种本性,却是由千千万万无辜的生命来堆就,尤其是妇女与儿童,战争中的牺牲品,他们首当其冲。

争来争去,不过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对于这般残酷的事情,他们居然可以谈笑风生,我有点不忍卒听,打算站起来再去转一圈。

见我又准备起身,小丁抬起眼来问我:“阿沅,我们聊这个,你不感兴趣是不是?”他向严总笑道:“我们冷落小姐了,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歉意?”

话题原不该转到我身上来,我当然立刻把这个烫手山竽给丢回去。

“不是有位作家说过,战争让女人走开吗?我这是听从先哲的教导,免得影响了你们的谈兴。”我脸上笑着,嘴巴上却不肯饶人。

“反应敏捷还牙尖嘴利,是个做销售的好苗子。”小丁向严总道,“要不,你把你这得力助手转让给我?”

“小孟,你去帮我们拿点水果过来。”严总不咸不淡地吩咐我做事。我听命而去。

等我端了一盘子各色水果回来的时候,他们的话题已经改成这个月1号发生的香港启德机场大劫案了。

“不得了,这是香港开埠以来最大的一宗劫案,四个人,5分钟,抢了1700万美金,还有00万港币。”小丁正在转述新闻。

听到严总淡淡地说:“还好抢的是纽约的银行,如果是港行的话,只怕现在挤兑都已经让它破产了。”

“就是,折成港币将近一亿七千万呢。港资银行一下子资金就被抽空了。那些劫匪很厉害,一枪未发,也没伤人。”

“钱是银行的,命是自己的。”我还以为严总会指责一下护卫的不尽力,没想到他就这么一言带过。“对于劫匪,那叫富贵险中求;对于护卫,不过是吃人家一口茶饭,顶多不做了,犯不着拼命。”想想也对,钱这个东西,真不值得拿生命去维护。只要人家尽了本份,就不能指责护卫的职业道德。不过,对于劫匪而言,他们拿到的“富贵”,终究是一份不义之财,即便法律制裁不了,我想总有老天爷会做主。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一点我始终相信,因而敬畏。

“我小时候啊老在想,全中国十亿人呢,如果一人肯给我一毛钱,我都有一亿了,哈哈,大概很多小孩都这么想过吧?你想过没,阿沅?”小丁笑着,一边瞄我。“就算每人只给我一分钱都行啊,一千万的启动资金,可以做很多项目了。”

小孩子做这种白日梦的,还真包括了我一个,这种不劳而获的可笑念头,以前的确冒出来过,我正打算坦承他推测的正确性,还没开口呢,严总先接过话去:“第一桶金最是难得,有了它,后边就好做多了。话说回来,资本的原始积累,从头到脚都是血淋淋的,只要积累完成,谁知道它是怎么来的?这世道,笑贫不笑娼。”

他这话若有所指,似乎有一份言外之意,但我分析不出来。

可我竟然对这句话的反驳脱口而出:“天知地知,人不知也已知,怎么会不知道?”

这个典故出自《后汉书杨震传》,君子为人,不欺天地,不欺鬼神,这一份端方的坦荡,我极是敬重。严总那番唯结果论的调子一出,我忍不住就唱起了反调。

话出了口,立刻就愣了一下,这是当着外人给自己“老板”没脸,这种事我居然做出来了!

严总的脸色,果然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小丁急忙打圆场:“这话可不是严总的发明,这是资本论里边,马列主义的老祖宗马克思说的。”他拿起一片西瓜咬着,转开话题向我道:“今天的新闻你看了没?说是中国的长城、故宫、秦皇陵都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了。”

人家给我搭这么高个梯子,我自然赶紧借着这个坡下我这头笨驴。“这个对于国家应该是好事,可对于我却是件坏事。”我答他。

这下严总也抬起眼来,静候我的高见。

我哪有什么高见?不过是一番浅薄却实际的想法:“这些地方我都还没机会去呢,这下好了,肯定门票啦旅游啦又会涨价,我的钱包受损那是一定的事儿。”

连严总都没绷住,嘴角向上扯了扯。

***

我们起身告辞的时候,是七点十分左右,那个时候不早不晚,大厅里还有不少来宾,我们走得并不显眼。

小丁送我们到车边,亲自为我们开车门关车门,目送我们离去,照顾得体贴入微,让人如沐春风,真不愧是做销售经理的,既殷勤又不显谄媚,有机会的话,还真该跟人家好生学习学习。

严总在专心开车,眼角都不带扫我一下,只嘴上轻描淡写地说:“小孟,今天辛苦你了,回头我谢谢你们夏总。”他说的这话,我总听着感觉有几分阴阳怪气,不过我也只能微笑着回复:“哪里,严总您客气了,我做得不好的地方您多担待。”

他送我到公司楼下,还没等我礼貌地挥手告别,就一甩盘子掉头而去,做大佬的不跟小人物废话,严总这点儿拿捏得极有气概。

我回宿舍先去卸妆冲凉,换上我的短袖短裤,再把头发分成两股,一边拿根橡皮筋一扎了事。同事们聚在客厅里打扑克,他们人早已凑齐,正在热火朝天处,几个人耳垂与下巴处都夹了晾衣服的夹子,我回去也没人理会,陈敏跟罗心娟定是相约逛街去了,我也决定一个人出去走动走动。刚才严总送我过来时,绕过前面的一条街道,我注意到那街巷里藏有一片夜市。以前都是白天匆匆经过那里,从不曾晓得。

夜市是我喜爱的,那里平实、丰富、粗浅,接地气,有着普通人的喧闹快乐,与我相类。

这片夜市虽不算远,但隔了宿舍还是有五站路的距离,我出门的时候已经接近九点,不过对于这城市的夜生活而言,也只能算是开始,我不甚担心那里会收摊,夏夜的凉爽很适合做生意,头脑精明的深圳人不会早早地就去歇息。退一万步来说,我至少进行了一次远征型散步。

我走得略快,心里默念小眉的小步快走减肥法则,我知道自己一点都不胖,但既然人人都说,女孩子是把减肥当成一份终生事业来执行的,我自然也未能免俗。小眉最羡慕的就是我的好胃口,竟是可以由着自己性子放敞了吃,她经常对住我消灭食物的速度与份量,扁嘴道:“噫!果然是瘦子更能吃!”

小眉也瘦,只不过她瘦得辛苦,得靠节食才能保持体重,若换了我要那样,我宁可选择当个皮球,每当我如此表态时,小眉都会不屑地说:“你也就是说说罢了,你是没胖过,体会不了‘一胖毁所有’的悲摧。若真胖了,你是第一个要绝食的。‘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饿死的头一批里指定有你!”

我对小眉如此看扁我而愤怒,不过细想想,凭我对仙风道骨、白云出岫、飘渺烟逸这些字眼的景仰之情,只怕还真不能忍受自己肥胖臃肿的体态。

夜市上一片灯火辉煌,鳞次栉比的摊位在街道两边排开,钢丝床、三轮车、平板车一张挨着一张,间或有些小吃摊贩夹杂中间,甚至还有直接拿块塑料布铺在地上,就摆摊开卖的。商品也是色色齐备,卖服装的、卖箱包的、卖鞋帽的、卖零食的、卖文具的……我一样样地看过去,看得心花怒放。这种平凡世界,细碎而真实,我触及得到它的全部,而这全部里面,都填塞着喜悦。

沿路一家一家地经过,走马观花,已尽得精髓,未及半程,我的眼睛忽然被一家吸引住了,那是一个小小的自行车摊位,自行车的后车架上支了一个箱子,打开着,撑出了两根杆,中间架一根横杆,上面密密地挂了各色链子,中年的老板就靠在车凳边,笑咪咪地盯着过往行人。

见我驻足,他迎上来问:“小姐,买项链吗?很多款式的,选几根吧。”

让我停步的,是一串珠链,其实那也算不得珠子,应该说是很多颗非常细小的亚克力小管子,每颗都只有一半米粒大小,各种颜色斑斓陈杂,被随机地穿成了一长串,我爱这份无序的活泼。

我指着那串珠链向老板询价,老板笑得如弥勒佛般可亲,“小姐,你真有眼光,这是香港进口的,最新款,8元一串。”

对于不懂广告制作的人来说,亚克力还算个新材料,但我心知肚明,这种材质并不贵,难得的只是这份匠心,恰好又合了我的脾性。我站在那儿,只说了句“亚克力的?”,不还价,也不挪步。

老板听我说了这四个字,就明白我是个懂的,见我一言不发,只是立定了在那儿看,他就自己一路把价格杀了下来:“想要的话,买一送一?要不,15?1?10块?8块,最低8块,小姐,不能再便宜啦!”

在老板还没有后悔前,我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钞票,放到他手上,成交。我买下两串,一串给自己,一串当然给小眉。明天送给她,当作今晚失约的赔罪,她肯定就会立刻原谅我。

老板拿出一大把给我挑颜色,我随便拿了两条,本是随性,原该随缘。

我把这两条链子都缠在左手手腕上,灯光下逢着那些艳彩,越看越是欢喜。

欣欣然转身,我就看到了小丁,他正站在我身后不远处,两手抄着,嘴角含笑,眼带戏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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