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3章 绝望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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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九年八月五日,湖南长沙迎来了具有历史性意义的一天。这一天,解放大军浩浩荡荡地踏入了这个江南古城。

湖南省实现了和平解放。

国民党湖南省省长程潜与陈明仁将军,率领政府、军职人员热烈欢迎解放军进入长沙。

湖南省通电全国,拥护共产党,举行和平起义。

听到这个消息,远在保靖县省保安司令部后方指挥部里的王剪波阴沉着脸。他心情沉重,两眼一动不动,坐在办公桌前发呆。

长沙解放,湖南整个地区都将成为共产党的天下。这个弹丸之地保靖县迟早也会落入到共产党的手里。

王剪波早就料定会有这一天,他接到过省长程潜几个电话,催问他究竟何去何从。王剪波迟迟不作回答,他在心里掂量着。

“什么人都能够投靠共产党,唯独我王剪波不能够,我杀死了太多的共产党员,双手沾满了共产党的鲜血。他们会饶恕我吗?”他久久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不行,我不能够举义,即便是投靠了共产党,迟早也会被他们杀掉。”

就在昨天程潜省长还打电话过来,通报湖南已经和平起义,告诉他必须迅速作出决断。否则,错过了这一时机将后悔无穷。

王剪波在电话里支吾了一阵,没有向程潜作出明确的答复。他心里乱极了,他明白这是程潜省长给他下达的最后通牒。他被迫做出选择,不然,今后,谁都不能够对他的行为负责。

不知道什么时候,邓琪走了进来。她温柔地靠近他,柔声地问道“宇检,你考虑好了么,都什么时候了,你赶紧地拿个主意呀。”

“去去去,别在这儿烦我,你没听收音机里广播呀,长沙都解放了,程潜那老头子投靠了共产党,看来呀,党国的天下真的完蛋啦...”王剪波没好气地咕隆了几句。

邓琪并不生气,她明白大厦将倾,湖南已经和平解放,保靖县这个偏僻的山城很快就会被共产党占领。她能够理解王剪波的心情,昨天,王剪波与程省长的通话她全都听见了,她只想劝说自己的情人仿效省长程潜投靠共产党。

“宇检,程省长,陈明仁将军的官儿都比你大,他们全都投靠了共产党,你一个小小的专员,和共产党较什么劲。要我说呀,我们立刻发布通电,宣布起义,大小也弄个官儿当当...”

王剪波脸色大变,他勃然大怒,骂道“你一个女人家懂得什么?你知道死在我手里的共产党员有多少吗?”他瞪着大眼逼视着邓琪。

“有...多..少...?”邓琪嗫嚅地问。

王剪波没回答,他伸出两个指头,晃了晃。

邓琪小心翼翼地问道“多少,二十个?”

王剪波不说话,他鼻孔里哼了哼,再次晃动着手指。

邓琪大着胆子问道“难道说有二百?!”

“嗯,差不离,我算了算,与王震打仗,我至少打死了他们上百人,死在我手里的共产党员有好几十人。还有那些嫌疑分子加在一起,总有这个数。”王剪波终于吐出了实情。

“天啦,你杀死了这么多人,难怪这些天,你胆颤心惊的...”邓琪明白了,王剪波是绝不会投降共产党的,他的手上沾满了太多共产党人的鲜血,共产党不会饶了他。可是,自己该怎么办?这是邓琪思考最多的事情。

“宇检,你总该拿个主意呀,你一家大小这么多子女,难道你就不替他们留条后路?”邓琪温柔地靠近王剪波问道。

王剪波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这个美丽女人的长发,他心乱如麻。他明白,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做出决断,尽快地将后事安顿好。否则,他就会落到共产党的手中,那后果,他想起来都害怕。

他决定了,他伸手拿过电话呼叫贵州省长杨森将军。

很幸运,电话通了。

电话里,他向杨森乞求,请他无论如何都要派一架飞机过来,将他和家人接走。

杨森在电话里反复向他解释,局势混乱,他手中没有飞机可派。

王剪波急了,他大声地哀告“杨司令,看在我们七年共同抗战的份上,你无论如何都要拉扯小弟我一把。”

杨森沉吟了一下说道“眼下能够帮得上你的人只有薛岳长官了。这样,我先和他沟通一下,然后,你再直接与他联系,或许能够有希望。”

王剪波心急如焚,他放下了电话,默默地坐在办公桌前等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王剪波再也无法等待,他开始拨打薛岳将军的电话。他的运气不错,电话通了。

一听见薛岳将军的声音,王剪波就激动地呼喊着“薛长官,请你救救我!我现在被困在一座深山里,请你赶快派出一架飞机,接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哀求着,他颤抖着,就像一个落水垂死挣扎的人,突然间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薛长官,看在党国的份上,请你救救我!”他低声恳求。

电话那边沉吟了许久,没有回音。

王剪波突然压低声音说道“薛长官,如果,你不能够派飞机过来,那么,我手中的那些黄金白银,恐怕全都要被共产党夺走啦...”

薛岳拿定了主意,他终于答应第二天派出飞机,专门接走这个湘北地区的专员王剪波。

王剪波忙坏了。他计划着要带走老婆胡希贵、两个儿子还有几个女儿,另外加上邓琪和她的那个哑巴父亲。

他连夜清理那十来口木箱,里面全都装着金条和银锭。他看了看办公桌上的那些公文与材料。他叫来了副官命令道“你负责将这些公文全都焚烧了,一份都不要留下来。”

“是,司令,您放心,我保证不会留下任何文件给共产党。”副官领受了任务,立即转身忙活去了。

这一夜,王剪波几乎没睡。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他和老婆胡希贵商议了大半夜,他们拿定了主意,明天,飞机一到,立刻带领全家人登上飞机远走高飞,从此,不再来这个倒霉的保靖县。

这一夜,另外有一个人没有入睡,他是哑巴——邓达。他的真实身份是共产党地下党负责人。自从他与党组直接上关系之后,党组织考虑到他已经潜入军统局湘北站,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因此,组织上命令他继续隐伏在王剪波身边,以利于今后的镇压反革命运动。哑巴清楚地听到了王剪波与薛岳的通话,他知道王剪波就要逃走。他不能够放过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魔王,他要利用王剪波的麻痹,深入虎穴,刺探情报。他决定了无论做出怎样的牺牲,都要努力完成党组织交给自己的光荣任务。

半上午时分,天空传来飞机的轰鸣声。一架军用直升机在县城上空盘旋。

“嗯,薛长官还真讲信用,果然派来了飞机,我们全家人都有救啦。”王剪波高兴得手舞足蹈。

飞机降落在司令部的大院地坪里。两名全副武装的情报官员跳下飞机,大声地喊道“剪波司令在哪里?”

王剪波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奔到了飞机旁回答道“我就是,真得好好地谢谢你们!谢谢薛长官!”

一名上校情报官向王剪波敬了一个军礼,然后,紧绷着脸报告道“奉薛长官命令,本次飞行专门运载军饷和王司令一人,其余无关人等一律不得登机随行。”

王剪波顿时傻了眼,他在脑海里琢磨着“既然派专机过来,为什么只容许一人登机?我能够抛舍下妻儿和娇媚可爱的邓琪吗?”

一番思索,他开始向上校情报官反复地哀求:一定要带上几个随从。

“不行!薛长官严令,我也无奈。如果王司令不愿登机,那卑职只好原路返回啦。”情报官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冷冷地吐出这几句话。

王剪波浑身都凉透了。他眼里噙着泪哀求着“长官,你行行好,让我带着两个儿子一同走吧。”

“不行!薛长官有命令,卑职岂敢违抗,你抓紧时间,否则,我只能够空机返回啦。”情报官不再说话,冷冷地盯住王剪波。

王剪波回头望望妻子胡希贵,又看看邓琪小姐,他脸色苍白,浑身直冒冷汗。

“你走吧,儿女们自有我来养育。到了那边,你要记得捎个书信回来...”胡希贵眼见得登机无望,泪水潸然而下。

王剪波沉吟了半响命令道“快,赶紧地将那些木箱子全都搬上飞机,给夫人留下一只木箱。你们还愣着干嘛?”他没好气地朝着一帮警卫们嚷着。

警卫们不敢懈怠,立即七手八脚地将那些装满金条、银锭的木箱搬上了飞机。

飞机就要起飞了,螺旋桨扬起的巨大灰尘弥漫在操场里。

“快,王司令,请你赶快登机!”上校情报官大声喊着。

突然,王剪波一个纵步冲到大儿子王植生的身边,一把将他夹紧在腋下迅速地朝飞机上爬去。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妈妈...”孩子的哭声很快就被飞机巨大的引擎声遮盖。

“孩子...可怜的孩子...”胡希贵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王剪波挥手擦了擦眼泪,咬咬牙,一狠心登上飞机,回头望了几眼。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一切是那么突然,是那么情非得已。飞机开始起飞了,所有的人抬起头张望着正在缓缓起飞的飞机,他们绝望极了...

突然,哑巴马夫一个箭步跃上了飞机旋梯,他紧紧地攀扶着旋梯就要朝机舱里冲。

“谁叫你上来的?赶紧下去!否则我开抢啦!”上校情报官厉声喝令。

哑巴不顾一切地往飞机上攀爬,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一定要完成党组织交给他的光荣任务,一定要跟随王剪波飞到台湾,长期潜伏下来。

王剪波愣住了,哑巴猝不及防的举动深深地震撼了他,他刚要开口替哑巴求情,突然从机舱里射出两颗无情的子弹,不偏不倚地洞穿了哑巴的胸腔。殷红的鲜血从哑巴胸前喷溅出来,哑巴一个踉跄,扑的一声从飞机旋梯上栽倒下来。

一个坚强的共产党员倒下了,他忍辱负重十余年,战斗在敌人心脏里。他屡次出色地完成党组织交给他的光荣任务。可是,却在已经看见胜利曙光的时候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爹爹,你醒醒,你醒醒!再看女儿一眼吧。”邓琪猛扑过去,搂抱住奄奄一息的邓达。

哑巴费力地睁开了眼,他拼尽全身力气对女儿说道“琪儿,爹爹没...有..保护...好...你...”

哑巴牺牲了。他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留下一串串遗憾,最让他揪心的事情究竟是什么,谁能够猜得透?

飞机起飞了。王剪波痛苦地朝窗外望去,他滴落下几滴心酸的泪水。一切都在旋转,地面上的人影越来越小,最后,只能够模模糊糊地看见那一栋保安司令部的大楼。一切都结束了,飞机载着王剪波破灭的梦想朝着南方飞去,一切全都在朦胧之中......

胡希贵眼见得飞机越飞越高,渐渐地看不见了,她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老天爷呀,叫我怎么活下去?这个没良心的死老头子,只带走儿子一个人,天呀...”

邓琪默默地搂抱着已经死去的父亲,出奇地冷静。她没说一句话,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心里明白‘树倒猢狲散’的道理,整个国民党的政权完蛋了。她这个小人物算什么?她已经彻底失望,不对王剪波抱任何希望,‘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更何况她这个没名没分的小情人。

王剪波飞走了,司令部里所有的人都喘了一口气。没有了王剪波的束缚,司令部里的所有官兵都能够回到长沙省保安司令部里,跟随保安司令程潜起义。

警卫连长王安城没有回长沙,他奉命护送夫人胡希贵母子们去四川某地。早在昨天夜里,王司令就悄悄地命令他万一出现不测,一定要将夫人送到四川一个偏僻的山村里,这是他在电话里和杨森商量好了的事情。

胡西贵领着孩子们登上了西去的那辆大卡车。昨夜里,王剪波就叮嘱她,万一情况有变,一定去四川投靠杨森的一个近亲。

望着护送胡希贵西去的专车消失在远处,孤苦伶仃的邓琪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是那么狭小,狭小得无她容身之地。老父亲死了,该走的都走了。只剩下她一个弱女子孤零零地抱着死去的养父留在操坪里,不知所往。

“唉,天下之大,竟容不下我邓琪,该死的王剪波!你这个负心郎...”她望着天空发出绝望的哀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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