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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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悲哀依照环境可以分成很多种,其一是哀己,生不逢时郁郁寡欢,境遇困顿仕途受挫,眉眼常紧蹙,神容委顿唉声叹气,唯有脱解了这人世,才得安宁。此种人以哀荒废了时日,盼望别人来可怜自己。

其次是哀他,观望着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众生皆苦,不能解其忧,亦不可解其忧,别人的痛苦看在眼里,眼底就生了慈悲,垂睫悟道,便生了这伪善的悲哀,此种人喜欢沉浸在经书佛卷之中,日日吟诵来麻痹自己。

还有一种是最常见的,观他人悲而类己哀,世人最哀类己。尤其是相互有瓜葛的人之间,知道自己和对方是如何的相似,一旦对方受了伤害,就会联想成是自己受害,陷入其中不得解脱。

只要是同谋者,看到长安的受刑,就算保持着镇定,也抑制不了脑海里的联想,等同长安的处境,想象着自己也是同样的下场,无法解脱的魔咒。

许言轻的悲哀却不是这其中的任何一种,倒像是为了长安的所作所为而不值?为了谁所做,而谁又做了不值?那个谁到底是什么人?

须臾间闪念而过,韩宴觉得自己的推算好像猜中了什么,却又抓不住确实的证据。韩宴摇摇头,收起了自己的猜测,拍拍许言轻的肩膀,“言轻,要我陪你嘛?”

许言轻此时被四周的血腥之气逼得快透不过气来,只能摇摇头,“还是我来问吧,长安应该对我还是有些信任的。你若在,他未必放松警惕,说出我们想听的事实。”

韩宴点头,转身走出了房间。言轻定了定神,从怀里取出了云天送的小玉瓶,倒出了一粒含在了舌下,缓了片刻等药起效果,慢慢平息了腹中的翻江倒海,强压着恶心。

许言轻慢慢走近,长安四肢的骨骼呈现了奇怪的扭曲,应该是已经断碎了,胸骨嶙峋着横七竖八,鞭挞的伤痕翻着血肉,还是可以看出来肋骨断了,哎,言轻叹息了一声,“你怎么让自己伤成了这样了?”

伸出的手,却不知道拍长安的哪里比较好?!只好强收回手,言轻轻轻地唤了声“长安”

两三声后,就看到长安一激灵,奋力地慢慢抬起头来,乱发里露出一双诧异的眼,“待..待诏大人,你..你怎么来了?”说了两句,长安支持不住垂下了头,“我还以为我在做梦,这种地方你竟然来了。”

“我不是你效忠的主子,你到了这种时候,还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许言轻的语气里透着气极而哀的怨气。虽然嘴上这么说着,言轻从袖笼里取出自己常用的药盒,倒出了一粒药丸,伸手摸索着塞进了长安的嘴里。“吞了。”

长安被苏臻安排,照顾了言轻几近一年时光,对言轻的事情还是有点知晓的,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许言轻懂医会药,就从来不在外人面前使用。曾经多话问过原因,言轻只是略略地说是师门所训。

“大人,不要再浪费丹药了。”

“毒药,敢吃嘛?”许言轻笑了笑。

“敢。”长安苦笑了声,吞下了丹药,就知道许言轻是逗自己的,哎一声,“大人,这事与你无关的啊。”

“我当然知道这事和我没关系,这么蠢的方法,我也不想和它牵连上一点关系。”许言轻笑了笑,伸手取过一张团椅,靠坐在长安的面前,歪头想想,自言自语,“这幅模样虽然好用,但是这身体太虚弱了,处处被约束住了,不能使用道法也是无奈。”

一边说着,许言轻一边抬手抽出发髻间的乌木簪子,拈在手里两指临唇,轻诵咒文。长安眼前一亮,就见一阵光华从许言轻的手间绽开,又急速地散去,再抬眼看许言轻,长安整个人都愣住了。

“咯咯,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吃人的妖怪。”

“许…许大人?”

长安呆呆地看着许言轻,自己熟悉的那个待诏大人,毫无特色的、普通到扔进人群都找不出的许大人,此时仿佛凭空幻化成了另一个人,而面前这个人,已经不能用美这么肤浅的字来形容了,长安突然觉得自己竟然没能好好念书是多么大的愚蠢,就在此时此刻,自己竟然找不到一句贴切的词来形容面前的美人。

“嗯,”言轻粲然一笑,“放心吧,我不是妖怪,活生生的人,也还是你认识的许言轻。”

唤回原来的自我,刚才的血晕之症一扫而空,许言轻伸出双手,看着自己的掌纹,“这屋子里有和我道法不相上下的人,我迫于无奈,只好做此下策,解了这障眼法。你现在看到的才是真正的许言轻。咯咯。”靠着椅背,言轻仰起头来轻轻在指间吐出咒文,墙壁四角的火焰一抖,忽地变成了青色。

言轻低垂长睫,迷离的凤眼吊梢着桃色,唇角分明,嫣色如魅,贝齿微微轻启,清脆如珍珠落玉盘“我已经布了结界,不会有人知道你我说了什么。你伤太重了,我的丹药只是能延续你的血气一刻,你就拣我想听的来说吧。”舒长的手臂划过空中,如柳枝般柔软妖娆。

“那几位画师的确是因为我而死,却真的不是我的错啊,是他们失信在先。”长安撇过头,“家主重金让他们绘制南帝的小像,在宫里是由我来接应的,只要小像到手就送回慈音阁。”

慈音阁…言轻轻哼了一声,那里是苏家的中枢所在。心头一阵厌恶,却继续督促着长安,“继续说。”

“绘制南帝小像不是小事,他们都事先吞了我准备的药丸,如果言而无信,就会毒发身亡,结果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拿出家主要的小像,反而出尔反尔,还威胁我要告发给内侍省,逼我交出解药。”长安有点激动。“他们都是罪有应得的,不是我的错!!”

“言失。那毒是没有解药的,不是没有,而是我不愿做那解药。”许言轻打断了长安的话,松松地叹了口气,“哎,虽然没有解药,但是也不可能死的那么快,催毒之人的确是你啊,长安,他们的死和你脱不了关系的。”言轻斜眼望着长安,葱白般的指间拈着乌木簪子,在手里转玩。

“苏臻又拿我的药,做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事,和他告诫了几次,就是不听,还背着我如此细作。对了,思安要魏飏的小像做什么?他和你说了什么?”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南帝藏身深宫里,就算上朝也都是戴着面具,没人知道他到底长的什么样子。我知道的都告诉许大人你了。”

长安一听到许言轻直接报出了毒药的名字,心底就一惊,食言即亡,失信即死,那种古怪的毒药,竟然就是出自眼前人的手笔,是长安。那几个画师的恐怖而又凄厉的死相又爬出了记忆,长安不由得背后寒颤。

许言轻听着长安的回答,心里就是偷偷一乐,想那魏飏也是聪明的刁钻了,就算苏臻也是商场上打滚多年,精明聪慧的人,估计也猜不到这小皇帝好好的龙椅不坐,竟然编排了一个左将军的身份,混迹在朝堂里,更重要的是,魏飏身边的是韩宴,言轻的嘴角翘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

可是魏飏为什么要这么做?韩宴还由着他胡闹,真是好奇啊。

忽地听到言轻揶揄的话语里突然落入了丝丝怨气,比起怨恨更像是小女子的薄嗔,长安身上就渗出了一阵阵的冷汗。原本就知道许言轻和家主的关系不一般,不然也不会特地派自己跟随其后照顾他的起居,自己只知道许言轻是画师,而这一年以来,他的确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书生,到了今日此刻,才发现那普通的皮囊下竟然藏着一只妖媚的怪物。

长安倒吸了一口冷气,就看到许言轻抖开发髻,用手一点点梳理,攸然问长安:“昨晚的事,你是怎么被韩宴发现的?”

长安愣了一下,暗自发恨,“那姓云的将军绝对不是普通人,佩戴的那块玉佩,有皇室的卷草青波纹…而且韩宴又那么重视他,从你房间里出现,他竟然连影卫都召了出来,我本想反正我手里这么多条命案了,再多一条也无所谓。”

“呵呵,自作聪明。”

长安自知理亏,低头不语。

许言轻抬手复又盘起了发髻,插上了乌木发簪。许言轻望着长安,宛然一笑,“下辈子要乖乖的,不要再做这些脏手的事了。”

长安哑然,虽然说美人说什么都对,但是….长安突然想起了什么,“不会吧,许大人你不是来救我的嘛?”

“我和你说了是毒药了,你也乖乖吞了啊。”许言轻笑了起来,“外壳的确是延续血气的丹药,而内核正是你用的言失。你若是当初没有对你家主发誓守信,那言失就不会起作用的。”

“可惜,慈音阁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发誓效忠了呢?呵呵,你竟然和我这个外人说了这么多。你说是不是呢…长安。”

那妖异魅惑的笑容在眼前慢慢消匿而去,长安就觉得胸腹里肝肠寸断,脑中一片空白。

插上了乌木发簪,咒文吟诵,重新将自己隐藏起来,障眼法一布置,许言轻就觉得一阵血腥味扑面而来,顿时就被扼制住了气息,心胸一窒,歪身倒在了团椅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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