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她，也不知道算是被她牵引还是我主动尾随，反正我俩绕过蚊虫成堆的鱼塘，走进苇丛，那里竟然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夜黑得厉害，我根本不能辨识这条路的方向和宽窄，只能凭着脚底下的踩感才明白这是一条路。至于方向感，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四周都被茂密荻苇遮掩起来的地方，不丧失才怪。我只能跟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去。我心里一遍遍想默念六字真言和心经咒语，可慌乱之中怎么也不能顺利记忆起来，倒是帕斯卡的那句名言“人只不过是一根有思想的芦苇”倒时时刻刻在脑海中萦绕，宛如顽固的木马病毒一般，怎么也清除不掉。

路出奇的长，我看看表，已经走了整整一刻钟，照这个时间，别说苇丛，整个西墙我都绕完了。但目前看来芦苇的环抱似乎仍然无穷无尽，肯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默默在心里想着。

“喂，”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煎熬，开始找话题问，“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叫细川行吗？”

“叫我莺女，我姥姥和妈妈都这么叫我。”她回答道，语调平滑简练。

“哦，我们什么时候到瓜田？我都馋坏了，嘿嘿！”我干巴巴挤出两声笑来，在黑夜中听起来分外瘆人，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快了，穿过这片苇子。”

“可是，墙呢？没有翻墙怎么能到瓜田呢？”

“跟我走就成，不要问那么多！”

她的声音依旧毫无起伏，但是声色的柔美似乎根本不需要音律变化来修饰也能脱颖而出。后来想想，那晚的冒险历程我之所以能够坚持到最后，和她甜美的嗓音有莫大的关系——我虽然惧怕一切，但是我相信她的声音。

“还差多远？”我忍不住又张嘴问。

“马上，还差一分钟二十六秒。”

我紧走两步，拉住她的衣角，那不是虚空。在我手中的有确确凿凿的涤棉布料。

她毫不理会我，只是加快了脚步，我紧跟两步，苇海忽然消失，面前豁然开朗。

“到了。”她停下来说。我看看手上的表，晚上10点55分左右，时针和分针正好重合在一起。

星空又盎然地在我们的头顶上复辟，而且似乎比以前更加明亮闪耀，熠熠生辉。在这种星夜的映衬之下，我的眼睛忽然明亮了起来。

放眼看去，一望无际的墨绿瓜田兀自向着六合八荒伸展开去，好像要同没有尽头的苍穹较量一番似的。瓜秧纵横交错，东簇西立的瓜叶在夜色中，模模糊糊，好像蛰伏的动物蜷缩在地上冬眠。放眼望去，有许多浑圆的影子，那便是散落在其中的大大小小的西瓜。

离着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木头架起的窝棚，看瓜人想必就住在那里。忽然，莺女朝我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示意我蹲下。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依稀看到窝棚脚下趴着一只熟睡的动物。

“别吵醒狗。”她指着远处一点亮光，简洁地说，“看到远处那个闪光处了么？那是一个有兽面纹的西瓜，你帮我把它偷来，我在这里等你。”

我本有迟疑，但在她天籁般嗓音的催眠下，还是小心翼翼的蹲着爬到那里，拨开半遮半掩的瓜秧，一个有类似商周青铜器上那种饕餮纹的西瓜赫然出现在我面前，看起来滴溜溜滚圆，摸上去瓜皮温润致密，竟有玉的质感。

我憋足力气，试着把它从瓜秧上揪拽下来。但是那瓜好像铸在了秧子上一样，纹丝不动。我忽然想起口袋中的瑞士军刀，原本想拿它防身用的，没想到现在提前派上用场了。

瑞士军刀果然厉害，切割下去，坚硬的瓜蒂终于被划断。我抱起西瓜，把几张钞票放在瓜原来的位置上，心想这样就不算偷了，自己做人的原则或也能得以维护。

我尽量不出声音地往回爬着，以免惊动看瓜人和那条恶犬。莺女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我刚到她身边她就一把抱起西瓜，仔细看了又看，然后脸上终于露出表情，兴奋地说：“就是它了！”

“能吃么？”我开玩笑地问。

“当然能！”她把西瓜塞我怀里，轻声说，“帮我抱着，赶快回去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