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一 血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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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庄下,乌素军队突然发起猛攻,五万大军不分昼夜轮番冲击。任逸轩亲自站上城头指挥。古嵩士兵眼见主帅亲临前线,无不奋勇拼杀,挡住乌素军队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敌人行为疯狂,任逸轩隐隐猜到,杜林丰应该成功拿下云陆城了。照行程估计,这几天差不多就可以到达。但是董心朋却还一直没有接应到,希望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萧问剑怎么样了?每想到这,任逸轩的心就作疼。

进攻又开始了。几十辆云车缓缓向城头逼近。云车进入射程,任逸轩发令,弓手放火箭攻击。成百上千枝带着火苗的箭矢飞射过去,云车上箭矢也对着城头射来。火箭射到云车上,点燃一朵朵火苗。云车上人探头出来扑打,将箭垛周围火苗扑息,在下面人的推动下,云车继续往城头靠近。

然而平台下的木头柱子上,火焰却燃了起来,只一会大火就噼啪跃起,往平台烧去。云车一辆辆燃烧起来。火越烧越旺,吞噬掉云车上的平台,云车一架架烧毁崩塌,眼看最后一个平台也被烈焰吞噬就要倒下。

突然,一枝长箭从平台里飞出,越过城头,往人群后飞来。长箭穿过人丛中两个士兵头盔之间的间隙,划着弧线转向下,正中其后任逸轩胸口。鲜血从箭头下溢出,任逸轩一头往地上栽倒。程中禾眼疾手快扑上,一把将任逸轩抱住,交给卫兵抬下,挥旗继续指挥。看到这一幕的士兵惊呆了。紧随云车其后的乌素军队这时扛着长梯架上城头,一群群士兵沿长梯蚁附而上。士兵们惴惴不安,勉力打起精神战斗。

几个士兵抬着任逸轩飞跑到城下,郎中挎着药箱跑来跟进房门。将箭头周围衣服小心剪开,箭头露了出来,插进胸口寸许,郎中小心洗净伤口,突然用力拔出箭头,一簇鲜血跟着飙起。一阵剧疼传来,任逸轩猛清醒睁眼。

“城上情形如何,快,让开,我要上去。”任逸轩挣扎着要起身。郎中不敢怠慢,急忙包扎好伤口。卫兵抬着任逸轩匆匆出门。到了城下,任逸轩叫住卫兵,挣扎下了担架,奋力踏上台阶。

城头上正混战成一团,任逸轩扶着墙砖勉力露头。一个匆匆跑过的士兵见到,突然愣了一下,然后兴奋地大声欢呼。随着第一声欢呼响起,越来越多人发现任逸轩回到了战场。欢呼声起伏着,一直响遍城头。士兵们欢呼着,如同强大的援军到来了。登上墙头的乌素士兵还没来得及挥舞钢刀就被砍下城,随即几个嗷嗷叫的士兵合力将墙头长梯推离,长梯挨着城墙斜倒下去。长梯一架架倒下,乌素军退潮般退下。桥庄再次击退进攻,屹立不动。

虽然一路都有小股部队尾随,但乌素人一直没有发起攻击。杜林丰知道,敌人的大部队应该就在后面追赶,越接近鱼脊山,发起进攻的可能就越大。

算算时间,来回已经二十多天。前面山峦遥遥在望,再有半天就可以绕过鱼脊山进入九原地界。杜林丰不敢怠慢,催促车队快走。虽然连日赶路辛苦,但士兵们还是提起精神,赶着大车加速前进。

驱马跑到车队尾部,杜林丰向远处眺望。尾随在后的敌人消失了。不安的感觉从心里升起,杜林丰将心神沉入大地。剧烈的震荡强烈冲撞过来。

乌素人追来了!

杜林丰收回心神,大声传令,命令将所有大车上的沙袋打湿,车队全速前进,同时抽调两千人到车队尾部抵挡敌人。

一袋烟的工夫,乌素骑队就遥遥在望。看到前面的粮队,乌素骑士停下,点燃手上火把,然后骑队分成两支,左右包抄而来。杜林丰领兵迎上,乌素人并不交战,远远绕开朝粮队追去。到了粮车跟前,乌素骑士不顾阻拦,啸叫着将手中火把掷向粮车,然后扬长而去。杜林丰急得火冒三丈,无奈粮队过于庞大,只能护住部分,大部分粮车暴露在乌素军队的攻击之下。

乌素骑士不断向前面的粮车追赶。

正忙乱时,追击而前的乌素人转回马头,往来路仓惶逃走。前方的古嵩士兵爆发出兴奋的呼喊,全力扑打粮车上的火苗。一队古嵩骑兵马蹄得得追着乌素人飞奔而来。呼喊声中,董心朋在一队人簇拥下飞奔而至,见到杜林丰不及下马,两人在马上欣喜拥抱到一处。在最后关头,董心朋的援军终于接应上粮队。

火很快扑灭。由于沙袋的阻隔,粮食受损不大,只有部分粮车烧坏不能使用。杜林丰紧绷的神经总算松了下来。

乌素人的进攻和缓了许多。任逸轩在众将劝说下,下城静养伤势。

天才朦朦亮,城外乌素军营不断传来喧哗声。程中禾冲进任逸轩居室,两眼含泪,想要开口,却吐不出一个字,半晌勉强道:“亚速台回来了。”

任逸轩脸色刷地变得雪白,勉力问道:“萧将军呢?”程中禾低头哽咽不答。任逸轩从床上挣扎起身,快步向外,登上城头朝乌素军营望去。

一根旗杆在城下突兀立起。高高的旗杆上,支离破碎的大旗无力垂着。风过处,旗帜微张,烂成破布的旗上,勉强分辨出金丝织就的“卫国杀敌”四个大字。旗杆上几个人头悬着,随风轻轻飘荡。旗下几十个乌素士兵不住口齐声高呼:“匪酋萧问剑及党羽尽数伏诛。”

眼前一黑,任逸轩双腿一软坐倒地上,双眼木然望着城外,泪水滚滚流下。城墙上,古嵩士兵无不饮泣。一片伤感中,传令兵匆匆跑来,嘴里高喊:“杜将军回来了。”任逸轩精神一振,抹去泪水连忙道:“快请。”传令兵还未转身,杜林丰已满面喜色奔上城头。

“先生!”杜林丰远远招呼着大步走来,听到城下喊叫声不断,脚步突地迟缓,转头凝目朝城下看去。乌素军营前,旗杆上,污渍斑斑的人头晃荡着。那旗虽破烂,却如此熟悉,杜林丰忽觉一阵晕眩,勉力看向人头,恍惚间辨出萧问剑,朱大壮,二锅,弹子几人面目。笑容僵在脸上。

天地瞬间静止,周围安静得可怕。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杜林丰不知为何自己似乎站到了天上,由上而下看着下面景象。

任先生走到跟前,说着什么。但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下面,杜林丰突然转身,朝城下跑去,到了城下跳上战马,大声朝守门士兵呼喝。城门缓缓打开,杜林丰拍马向乌素军营冲。身后,古嵩士兵源源涌出跟着追来。前方的箭飞蝗一般,杜林丰手中枪舞得密不透风,箭枝飞近犹如撞上墙壁纷纷弹落在地。舞动间,枪尖偶尔射出一道气劲,击在飞驰来的箭上,箭枝立刻化为齑粉。气劲越来越频密,渐渐杜林丰每次出枪,都有气劲射出。

战马奔入乌素人群中,乌素武士群起围上。杜林丰挥枪,气劲击出撞着刀枪,刀枪无不当之折断;气劲击中人体,人就化成一簇血浆四处飞溅。杜林丰所过处,一切似乎都在毁灭,只留下纷飞血雨,血雨落下,将他淋成一个血人。眨眼间,杜林丰奔到旗杆处,挥枪杀退周围士兵,瞪着双眼望着,欲哭无泪。尾随而来的古嵩士兵跟上,将旗杆夺回。

半空中,杜林丰看见一处土坡外围着上千乌素士兵。土坡上将军朝周围人发出号令,乌素士兵朝自己涌来。热血往眼上涌来,杜林丰打马朝土坡跑去。迎面扑来的士兵撞上,瓢泼的血雨顿时飞舞。

汹涌而来的人潮刹时停下。乌素士兵惊呆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杀戮,手中武器不由自主掉落地上,再也无法生出反抗的心思。杜林丰犹豫一下,茫然间,放过这些丢掉武器惊呆木立的士兵,打马朝土坡冲去。再没有人敢于抵挡,没等杜林丰杀到,士兵们掉头就跑。逃兵越来越多,乌素军阵线再也支持不住,彻底崩溃,士兵们转身玩命奔逃。

看着血海中踏浪而来的恶魔,亚速台心里震惊难以形容。怎么还有比萧问剑更加勇猛的将军?失败的阴影完全占据了心神,亚速台颤抖着,不知所措。身边亲卫簇拥着他一起加入奔逃的行列。

见亚速台要逃,杜林丰一抖长枪,枪尖气劲飞向几十丈外土坡,眼看追上,一个护卫策马扑来护住亚速台后背。气劲没入护卫身体,一簇巨大血花绽起,在亚速台头上洒落。杜林丰欲再发力,只觉浑身酸软,连控马的力气都没了,只得眼睁睁看着亚速台逃走。

视线忽然模糊,世界从眼前消失不见。片刻后,战场上的喊杀声逐渐入耳,视线渐渐重新变得清晰。视野从空中回到地面。奔逃的乌素军队,追杀的古嵩士兵,一幕幕进入眼里。杜林丰渐渐清醒,胸口空落落的,莫名苦痛。连人带马被血水浸透,杜林丰呆呆立在田野,血水流下打湿了地面。古嵩士兵敬畏地远远绕开,只留下他孤独一人。战场在激战中逐渐远去。

虽然记着任先生的话,杜林丰对停下抵抗的士兵一律手下留情,但战场上的疯狂杀戮还是深深印在所有人的记忆中,血雨纷飞的场景想起来就让人战栗。不知什么人给他起了个血魔的绰号,血魔之名不胫而走,甚至古嵩士兵都私下里传说,不过更多的是自豪与钦佩而已。

莽荡山傲立九原,翠屏峰景色幽雅。萧问剑、朱大壮、二锅、弹子就在此埋下,其后又陆续埋入收集到的其余人遗骨。任逸轩起兵以来,不少人在战事中阵亡,这些亡者遗骸也陆续葬入。以后军中渐成传统,凡在战争中英勇献身者尽皆葬入此处。任逸轩为此陵园命名俊陵。

时间不停努力着抹平痛苦的记忆,但杜林丰始终陷在深深的失落中难以自拔。失去双亲时的空落茫然再次袭上心头,他一人独自守在墓地不愿离去,仿佛这样就可以永远和兄弟们聚在一起。两月后,任逸轩以军令相招,杜林丰这才依依不舍离开。

逃回云陆,惊魂甫定之余亚速台认定,这次出征古嵩的结果将以失败告终。上书乌素皇帝后,亚速台将古嵩贵族尽数送往乌素,同时胁迫民间富户一同迁走。乌素开始了一场对古嵩财富的变相掠夺。

谁都能看得出,乌素在古嵩的统治大势已去。只是任逸轩受困于粮食不足,一时无法大举发兵。乌素治下,古嵩各路义兵揭竿而起。乌素军队龟缩于城内,仅仅在护送财物时才大举出动。不时也有小队乌素士兵进入乡下富户庄园,抓捕那些不愿迁走的富户。

任逸轩命令杜林丰带小股部队进入沦陷区域,联络各路义军,同时打击那些掠夺财物的乌素军队,减少古嵩财富损失。

半年多时间里,杜林丰奉令差不多走遍古嵩二十府,联系上的义军绝大多数愿意接受任先生领导,只有少数几处避而不见,杜林丰也不勉强。

秋风渐起,又到收获的季节。虽然今年仍然干旱歉收,但收成好于去年。各地仍有大量饥民,能逃的基本逃到九原去了,剩下那些逃不动的只有在死亡线上挣扎等待。看到路边倒毙的尸骨,杜林丰想起和朱大壮关于天心仁慈的对话。

“老天看来未必仁慈,但这世界上如果能多有几个任先生,老天仁慈不仁慈又有什么关系?”杜林丰望着田野叹了口气。

红日西沉,一行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十多辆大车轰隆隆跑来。几百骑人马追在后面,不断高呼停下。

“又是勒索的乌素人!”身边士兵愤愤说着。

“准备战斗!”杜林丰从沉思中醒来发出命令,随即一马当先向那些人迎面驰去。还隔着一段距离,杜林丰长枪一挥,一道气劲从枪尖射出,直没入跑在最前面的乌素军官身体。军官整个上身变成一团飞溅的血花。“血魔,血魔来了!”乌素士兵见到这惨状,惊惧地高声喊着,拨转马头往来路逃跑。

杜林丰没有追赶。奔逃的车队停下,和骑队会在一处。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来到跟前道谢,杜林丰随口问起他们为何被追赶。管家一一作答。

车队一行人是朔南府的大户人家,不愿迁到乌素。家主父子二人均重病在身。一家人逃出来准备到庆怀府投亲戚,不料被乌素军队发现,这才仓惶奔逃,却被杜林丰一行人救下。杜林丰担心乌素人去而复返,就和这家人搭伴而行,送他们一程。管家连连致谢。

一行人默默赶路,除了大车的骨碌声和赶车人的吆喝声,再听不到其他声音。车队中间一辆大车的帘子忽然掀起,车中一个妇人探头向外张望。妇人容貌秀丽,怀中抱着个熟睡的婴孩。“露珠,怎么了?”车中男子声音响起。唤作露珠的妇人回道:“没什么,就是太闷,好不容易安全了,我看看什么人救了我们。”男子不再言语,沉默下来。

一个古嵩骑士正走在大车边,露珠指着前面的杜林丰问那士兵:“军爷,前面那人可是你们将军?”

士兵骄傲地回答:“不错,那就是我们将军。”

露珠奇怪地问:“那些乌素人叫的血魔可是你们将军?”

士兵笑了起来:“是啊。”

“怎么你们将军的名字这么可怕?”露珠接着问。

士兵得意地笑出声道:“我们将军其实名讳是杜林丰。将军武艺高强,战场上将敌人杀得怕了,乌素人才叫他血魔。我们先生军纪严明,杜将军恪守军纪,只要投降都不伤他性命,哪有什么可怕。对了大婶,你们是哪里人,这是要到哪里去?”

露珠若有所思答道:“我姓黎,夫家在朔南,如今要到庆怀府投奔我父亲。”

士兵一听乐了:“大婶,你和我们将军还是同乡。当年杜将军也是庆怀府的大户人家,不知怎么家境败落,和萧将军一起从军,这才投到任先生麾下。”

露珠不再搭腔,只是怔怔盯着前面杜林丰背影。“原来是他!不知当年怎么胡混败了家,要不然自己嫁的就是他了。”露珠痴痴想着,“他从哪学来的一身功夫,又生的怎生一幅可怕模样,那些乌素人怎么那么怕他?”

一队人远远追来,越过车队跑到杜林丰跟前停下。为首之人掏出一封书信交给杜林丰。杜林丰看罢,回身召唤后面士兵,再到管家车前招呼一声,一行人迅速打马离开。露珠这时将杜林丰相貌看清。林丰满脸的落寞萧索下几分稚气依旧,看去分明是个迷途的游子,哪有半分血魔的可怕模样。

亚速台的劫掠促使任逸轩提前发动收复古嵩的最后一战。战争的首要目标就是云陆,夺回云陆,截断乌素军队归路,彻底消灭所有入侵古嵩的乌素军队。

杜林丰接到命令,星夜兼程赶回九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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