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 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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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下起了大雪。清晨,众人顶着寒风匆匆上路。

队伍出城不到一里,纷飞的雪花中忽然传来叮咚琴声。乐曲轻柔婉转,曲调缠绵,若有所思。琴声传来处,一座小小凉亭,亭内俏坐一人,身披白色斗篷,双手轻抚琴弦。队伍行近,琴声忽地转为高亢,慷慨激昂,隐隐如战士冲锋陷阵,曲意悲壮。一曲弹罢,那人立起身,手捧酒碗,默默等待。

还隔着老远,杜林丰就认出,弹琴之人是羞花坊的何子珈姑娘,心登时扑腾扑腾跳了起来。子珈见林丰行近,走到跟前,举碗相邀。林丰微一踌躇,接过酒一饮而尽。何子珈柔声道:“战场凶险,刀枪无眼,公子请多保重。”言讫,双目泫然欲滴。林丰心里一热,低头回道:“多谢姑娘。姑娘好意林丰铭记在心。”说罢,递还碗回到队伍中。由始至终,他那头一直都没敢抬起过。

队伍唰唰走着,良久,杜林丰还能感觉得到,身后那双关切的眼神一刻也没离开自己身影。

“哇,好漂亮的姑娘!将来,她若没有嫁人,俺回来一定向她提亲。”弹子瞅着杜林丰,大声叫嚷。二锅不屑地撇撇嘴,挖苦道:“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你那德行,讨得到这样漂亮媳妇?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然后挺挺胸膛接着道:“咱二锅娶这样漂亮媳妇还差不多。”众人闻言一阵哄笑。杜林丰红着脸,跟着一起笑起来。风雪中,气氛顿时热烈了许多。

前方战局却不如大伙这般轻松,这时已到了危急万分的时刻。

河朔府位于古嵩国东北,是连接乌素国的必经通道。两月之前,乌素五十万大军突然出现在府城云陆下,连续猛攻,城中弹尽粮绝,城破只在旦夕。

太守府里,陶光岸无力地坐于案边,双目赤红干涩。围城初,陶太守就已派出幕僚任逸轩任先生前往西边九原府寻求救兵。救兵迟迟未至,而城内油尽灯枯,只怕不等救兵到达,云陆就要陷落。耳边隐隐传来嘈杂喊杀声,声音越来越响,很快到了府门前。“时候到了。”陶太守苦涩言道,起身将手中酒一饮而尽,长叹一声,“逸轩,你我来世再聚各展抱负吧!”说罢,拔剑朝脖颈挥去。

河朔陷落。通往古嵩腹地的门户洞开,富饶的古嵩完全向乌素开放了大门。

黄昏,一小队兵马远远来到云陆城下停下。远望城头飘扬的乌素大旗,任逸轩心如刀绞,自己终究来晚了一步。望着手下五千人马,任逸轩心头苦涩。九原太守未得朝廷命令,不肯发兵相救。任逸轩泣血苦求十余日,方才借得五千人马,虽然于事无补,但也聊胜于无,本想与好友共赴国难,不料陶太守已经先行一步。今后该如何是好?任逸轩皱眉凝视阴影盖住城头,这才领兵西去。

收拢河朔西部几县残余人马,任逸轩避开乌素大军正面锋芒,绕到后方,从侧背袭扰乌素运粮车队。急进的乌素军队深为困扰,领兵主将亚速台派出清剿部队,专门对付这支残余力量,主力大军继续南下,向古嵩腹地推进。后军将领石叁郎,担负起了清剿残敌,保证侧后安全的任务。

两万军队在野地里辛苦追踪十多天,对手影踪皆无,运粮车队却不断遭到袭扰,虽然每次损失不大,但累计起来却不是个小数字。尤其讨厌的是,对方神出鬼没弄得后方人心惶惶,对军心打击颇大。亚速台几次来信,严令尽快消灭这股敌人,确保大军后方安全。石叁郎数次挨批,却始终无策。如果早知眼下的别扭劲,他宁愿去前方冲锋陷阵。

迫于形势,石叁郎下了决心,把部队散开撒网捕鱼,处处设防,绝不让敌人有空子可钻。他将两万人分成十个小队,每小队间隔半天路程,各小队派传令兵互通消息,有事相互驰援。石叁郎对这部署颇为满意。有了这张大网,再狡猾的鱼儿也难逃脱。

敌情陡然发生变化。乌素人在几个县境内拉网出现,袭扰部队连续受到打击,再找不到合适战机。看完情报,任逸轩微微一笑。既然你叉开了十指,那我就收拢起拳头,一根根敲断你的指头。思索片刻,任逸轩传下命令,除留一部诱敌迂回向易县前进外,其余各部立刻到易县集中休整待命。

善于捕猎的饿狼,绝不会轻易放猎物逃走。屠黯就是这只饿狼。两天前,他的部队发现了一股偷袭粮队的队伍,于是一口咬了上去。猎物却滑溜得很,像是发现了危险,突然转头离去。屠黯哪里肯舍,紧追不放。猎物忽左忽右,兜了两天圈子,突然加快速度朝易县方向行去。屠黯命令部队全力追踪,绝不能放跑了猎物。

王家沟子绵延十多里长,两边是低矮丘陵,树木丛生,沟子中间可以并排走三辆大车。屠黯率部追敌疾行入沟子。前面隐约可以听见马匹奔跑的声音了。

刚刚行到沟子中间,部队停了下来。前行道路被鹿砦、拒马堵住难以通行。屠黯脸色顿时灰白,明白中了埋伏,急忙下令回撤。部队未及转身,一阵急促的梆子声响起,两边山坡上箭如雨下。乌素士兵一片片倒地,剩下人死死用盾牌护住身体,躲避铺天盖地的箭雨。箭雨稍住,喊杀声响彻山谷,漫山遍野的人向沟子里冲来。屠黯心胆俱寒,勉力抵抗。投降不杀的喊声响起,周围士兵纷纷放下武器跪地投降。想起家中盼归的亲人,屠黯不由自主跟随跪倒地上。

战事半个时辰不到就告结束。仅仅伤亡数十就完全消灭两千敌人,任逸轩帐中众人兴高采烈。胜利固然可喜,但战事远未结束。平复下众人情绪,任逸轩颁下将令,留一支部队在易县继续与敌人增援部队周旋诱敌,其余部队立即向猛县进发,寻机歼敌。众将得令离去。

得知屠黯全军覆没的消息,元虎有些难过。难过虽难过,但至少今天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石将军亲自带一万人赶往易县,已经咬住敌人。自己这边不会有什么事了。天色已暗,元虎传令就地扎营。

十多天的辛苦疲劳让夜晚变得更加温柔,梦乡分外香甜。放哨的士兵羡慕着同伴的好运。舒舒服服睡在营帐暖和的草堆里,人生还能有比这更大的享受吗?哨兵抱着长枪,坐在地上,寒风里梦着营帐中舒服温暖的草垫。

不知谁喊了声着火了。哨兵吃力地睁开睡眼,看见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时还明白不过来怎么回事。越来越多的营帐烧了起来。哨兵猛然清醒,敌人来了。不须告警,睡梦中的士兵纷纷惊起,从燃烧的营帐中仓惶跑出,倒霉家伙的身上还带着燃烧的火苗。更加凄惨的是,敌人挥舞着雪亮的大刀出现在眼前。慌忙逃出营帐的士兵连武器都来不及带,跪地投降成了最好选择。血肉长成的拳头怎么敌得过锋利的长刀?

大势难以挽回。元虎带着几个亲兵悄悄逃离大营。野地漆黑一片,分不清南北。突然,前方火光通明,一支人马拦住去路。元虎这时唯一的念头就是绝望了。

愤怒,恐惧?石叁郎讲不清心里什么感受。短短十多天,四千部队彻底消失,而敌人的面都没有见到。这样的仗怎么打下去?石叁郎无奈将部队再次收拢,分成两支,在易县和猛县疯狂追击,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对手找出,至少,要给大帅一个交代。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事接二连三进了家门。石叁郎疯狗般在易县、猛县大肆扫荡时,老巢黎县却遭到突袭,在毫无防备下失手,辎重尽失。这一下打断了他的脊梁,石叁郎只好紧急回师。易县扫荡部队走得匆忙,落在后面的人马撤离时被对手狠咬一口,损失惨重。石叁郎无奈收兵,等侯大帅处置。亚速台来信并未多讲,只让他退回云陆,确保后方通道安全。石叁郎黯然退回。

三战三捷,消灭敌人六千。河朔西部数县回到任逸轩手中,形势一度危急的九原府也安定下来。九原市井中,任先生用兵如神的故事不胫而走。任逸轩声誉鹊起,名动古嵩,各地英雄好汉纷纷来投。这支借来的小小部队逐渐成为古嵩军中的佼佼者。

任逸轩的胜利,稳定住了西部前线局面,但决定大局的主战场却无力回天了。

泗水关是前往古嵩国都的最后一道险要所在。古嵩汇集三十万大军与乌素四十万大军对峙于此。凭借关隘险要,古嵩军将乌素大军牢牢阻于关外。激战数日,战事渐渐平静下来。

泗水关以东,丘陵起伏,林木茂密,安溪江浩浩荡荡流过,自西向东将古嵩东部分为南北两半。安溪江水深江阔,人员来往只能靠船摆渡。

安溪江上最大渡口太平渡平时船只往来频繁,客商云集,是古嵩国一处繁华所在。如今战火烧至,太平渡封禁船只通行,平日里江面白帆点点,船只穿梭往来的景象一时绝迹。港口里密密麻麻停满各色船只。南北客商大量滞留,市面上反而热闹不减。一些小客商经不住客旅盘费消耗,各找门路重金雇船趁夜偷渡过江。

作为一处重要通道,古嵩派三万重兵驻守太平渡。守将刘宗裔出身显贵,仕途顺畅,是古嵩军后起之秀中最令人侧目的一颗将星。大战将临,却被调到远离战场的太平渡,虽然明白兵部任职的叔叔好意,但不能上阵一试身手,刘宗裔颇感遗憾。

以三万大军和自己这个军中新秀镇守渡口,刘宗裔觉得太平渡稳如泰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素有儒将之名的他,军旅闲暇时,免不了诗酒风流一番。太平渡有方圆百里最大赌场。兵道如赌道,刘将军赌技也不泛泛,军务之余,不免在赌场里体会一下用兵的紧张与刺激。

天气虽然寒冷,汗珠却不断从额角冒出,大堂里的嘈杂声渐渐不再入耳。不知不觉中,刘宗裔已输去三万两银子。明明三局中自己可以赢上两局,偏偏对手一局就将自己几局赢来的银子一把赢去,累积下来,刘宗裔越输越多。偷偷打量对手,对面人四十多岁年纪,脸颊如刀削一般笔直硬朗,双目低垂,开阖时偶尔露出目光如闪电扫过,不论输赢只是不动声色。

又输了一把大的,刘宗裔再无法忍受输钱的煎熬,突然一拍桌子道:“你是何人,本将军怎么从来没有见过。是不是乌素来的奸细!”

对面那人抬起眼,目光如剑一般扫过,散发出难以抗拒的威势,傲然回答:“不错,我就是乌素亚速台。”刘宗裔大惊,呼唤侍卫将敌人拿下。随身侍卫刚要抽刀,几把钢刀已经架到各人脖颈上。刘宗裔四处环顾,赌场大厅早已都是对方的人了,自己十多人根本没有反抗余地。他缓缓瘫倒椅上,难发一言。

两眼紧盯住刘宗裔,见他颓唐样子,亚速台脸色微松,微微一笑道:“刘将军受惊了。几日来我见将军风雅,一时心喜,不揣冒昧,用这样方式和将军见面,还请见谅。些许赌资,游戏而已,待会自管拿去。我此来有求将军,还望将军不吝相助。”

双手一阵抖动,刘宗裔瘫在椅上,颤声回道:“我,我不会背叛古嵩的。”

亚速台闻言,双目一冷,森然道:“将军以为我此番带大军前来,今后还会有古嵩吗?”随即又和缓语气道:“将军如此俊秀人物为一不长久国家尽节,难道不觉得遗憾?将军年轻,风流俊雅,来日还方长。此时如能立下大功,得到国君封赏,家族仍然显贵。为将来计,如此立功良机千万不要错过了。”

半晌无语,刘宗裔颓然长叹。亚速台满意地哈哈大笑。

当日,太平渡三万大军得到将令,匆匆赶往下游百里外堵截偷渡的乌素军队。封禁的渡口又出现了船只。数百艘大船来回穿梭,一队队乌素士兵顺利开进无兵防卫的太平渡。

亚速台站在高台上,望着船只往来,目光不由投向远处。天尽头,水天茫茫,无限美好江山尽收眼底。心潮一时起伏涌动,难以平静。这次身为主帅,孤身犯险,行为鲁莽,不是为帅之道,但亚速台不在乎这点冲动与风险。他就是要让自己不仅因一统古嵩而彪炳青史,还要因此次历险,为后世留下一段永远传唱的传奇。太平渡的明日之星,就让他成为这段传奇的铺垫吧。梦想中的光荣与荣耀如期走来了。

大军渡江完毕,亚速台命刘宗裔招回军队,向乌素军缴械投降。三万大军未曾一战就全军覆没。

乌素十万大军火速出发,长驱数百里向泗水关背后直扑而来。两路大军前后夹击,三十万古嵩守军腹背受敌,军心大乱,全军崩溃,主将领军投降。古嵩军队主力在泗水关损失殆尽,举国再无大股可战之师,几乎完全丧失抵抗能力。朝野无不震惊。

这时,各地组建的义军还在路上。

随着修炼日进,杜林丰越来越觉得自己象个大气囊。渗透进来的蒙荒气,编织成一个椭圆型蚕茧。蒙荒气不仅穿过身体,也在身体里汇集。平日演习武艺,他虽还不是朱大壮敌手,但朱大壮赢过十几阵后就叫累罢手不敢再战。萧问剑练兵严格,众人每日里赶路练武休息时都累得不愿动弹,唯独杜林丰仍没事般继续练习,人人都将他当怪胎看。

与杜林丰走上几个回合,每次都能给萧问剑带来惊喜。杜林丰不单武艺进步速度让人称奇,身体的力量与轻盈更让人称道。假以时日,萧问剑相信,杜林丰一定能成为大陆首屈一指的武士。不光杜林丰,其他人也让萧问剑欣慰,尤其是朱大壮、二锅、弹子三人,就算现在将三人放到军中,能成为他们三人敌手的也不会太多。曾经松松垮垮的一千多山野村夫,不知不觉中有了百战雄师的气质,操演战阵时,肃杀之气渐渐显露。

部队成长带来的喜悦,却抵不住轻飘飘一纸消息——泗水关官军大败。这让萧问剑大为震惊,部队成长带来的欣喜顿时化为乌有。古嵩国的命运……萧问剑不愿多想下去。部队该向何处去,迷茫中他苦苦思索却难有决断。

逃难的难民带来任先生河朔大捷的喜讯。整个古嵩国随着泗水关大败犹如陷入死一般的黑暗。在完全的黑暗中,任先生虽如烛火般的一点光亮,却是分外光辉夺目。

萧问剑凭籍难民口中描述,慢慢理出任先生的用兵之道,对任逸轩由欣赏转成仰慕。如果泗水关由任先生统帅那三十万大军——萧问剑毫无疑问得出结论:亚速台一定大败而归。如此人杰却无用武之地,想起自己遭遇,萧问剑只有向天长叹。

和大伙商量过后,萧问剑率众人向北,投任先生而去。

与众人的忧心忡忡不同,朱大壮对未来充满憧憬。有萧大哥这样人物率领,国家越是危难就越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如果立下大功劳,将来自己会怎样呢?朱大壮忍不住问杜林丰,将来打败乌素后干什么。杜林丰毫不犹豫回答修道。

这样回答实在让人不满。大壮又转问萧问剑。萧问剑淡淡道:“那时就回家给老娘生一群孙子带,再把这一身武艺传给儿子。一旦国家有难,自有儿孙们来为国效力。”二锅点头称是,是该养一堆小子,不然将来连个上坟的人都没有。

“大壮,你将来想干什么?”二锅好奇地问。

总算有人问起自己抱负,大壮得意接过话茬:“俺曾经听村里教书先生说过,大丈夫生平快事就是要走着掌握天下权力,喝醉了就睡到美人腿上。这就是俺朱大壮的包袱。如何,够沉吧。”

弹子想了一想,如果是何姑娘那样的美人,睡到腿上确实挺美的。只是要走着掌握权力,不能坐下来歇息,那不太辛苦?想到这,弹子回道:“俺只要美人当媳妇,不要权力。老站着太辛苦。”

大壮不屑回道:“瞧你那点出息。没有辛苦,哪有收获。如果不走累了,睡在美人怀里还能有那么快活吗?”想到未来远大前程,大壮忍不住嘿嘿乐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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