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军逃脱的消息很快就传到联军大营，韩信得报，立刻命令将军灌婴率领五千骑兵南下追击。

此时晨光微熹，八百楚军一路急急南下。众人先渡浍水，再过淮河。当楚军进入阴陵之时，迷失了方向。正遇一农夫问津，农人西指，楚兵信以为真，往西面疾驰。不料，这一处却是沼泽湖泊，乃是一处死路。项羽立在湖前，方知是上当受骗。不得以之下，又率军回走转出沼泽。

行回半路，正遇着汉军骑兵杀来。两军交手一阵，楚军人少，几乎要被汉军杀戮殆尽。季布见今日难以走脱，心下一横，率领忠心的卫士为项王开道。

项王不允，要季布与卫士们一同离开。但是季布宁死不从，逼迫项王先行撤走。季布道：“今日臣下为大王挡下追兵，大王则有一线生机；臣下与大王同走，君臣二人必当尽殁于此！臣下恳求大王速速离去！莫要辜负我等一腔热血！”

项王再度突围走脱，回头一见，却是季布和他的从骑被淹没在汉军的包围之中。项王心下悲愤，为了摆脱追兵，遂改变路线，往东而去。来到东城之时，项王身边只有二十八骑矣。

项王带兵登上四隤山，遥望远处追兵滚滚而来，军旗烟尘，遮天蔽日。项王见此阵势，知是难以脱身，心下反而释然。他召集剩下的二十八位骑士，慨然道：“吾自起兵以来，已有八年矣。这八年之中，身经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天下。然而，如今被困于此，此，天之亡我也，非战之罪也！今日，吾决死无生，愿为诸君作最后之决战。必三战三胜！一战溃围，二战斩将，三战夺旗。令诸君知道，此为天要亡我，非征战之罪也！”

传令完毕，项王命骑士分成四队，每队七人，各向一方布成环状。汉军此刻已经杀到山下，将楚军骑士围之数重。

兵士们在山下仰视项王，见项羽威风凛凛地傲立在山岗之上，银盔兽甲，长戟腰弓，乌骓战马嘶鸣而待。

项羽注视着山下的汉兵，对身边的骑士说道：“吾为公取彼一将。”他遥指东方的高地，下令四面的骑士往山下突击，到东面几处高地等待自己汇合。

于是项羽纵辔疾驰，怒喝一声冲下山去。二十八位骑士，跟在项王身后挺抢杀入敌阵。汉军原以为楚军就此会束手就擒，但是没想到最后关头，竟然还敢下山冲杀。楚军出人意料的行动打乱了汉军的部署。项羽趁势单骑冲散了汉军的部署，于阵中斩杀汉将一名。就在这时，有一名叫做杨喜的汉军骑将见项羽孤身一人，想要依仗人多捉拿项王回去邀功。但随后两人迎面一见，却被项羽一声暴喝，震得人马受惊，扭头狂奔数里之外，不敢接战。

跟随在项王身后的骑士们，已经撕开汉军的包围，冲到了指定的高山之上。灌婴见阵中一片混乱，不见项王的踪迹，当即将汉军分为三队，将三座山岗重新围住。项羽丢了长戟，持剑左冲右突，连剁带砍，杀向第一座高岗，与骑士汇合。

项王拭干泰阿剑上的血迹，问道：“诸公可见本王斩将溃围？”

骑士们高声说道：“大王英勇！”

项王望着另外两处山岗，从容说道：“诸公随我再战！”

骑士们重新列好阵型，从山下呼啸而下。项羽剑如长虹，马如飞电，在汉军重围之中连杀数十人，遇见旗手，一剑剁碎首脑，夺取战旗一面。

项羽带领骑士冲上高岗，将汉旗抛下山去。汉兵一见，拾起折断的大旗，吓得不敢仰视。

项羽纵声长笑，不待休整，再次带领骑士冲向最后一处高地。楚军在汉军队列之中一阵猛冲，项羽复杀数十百人，再斩骑都尉一名。最后聚集四队骑士，清点士卒，只牺牲了两骑。

项羽骄傲地问道：“何如？”

骑士们伏首拜道：“如大王所言！”

项王与骑士们往东南飞驰而去，五千汉兵，追在背后竟兜了半天时辰。骑众来到乌江边上，望着茫茫的江水，不能行进。这时候，乌江的亭长摇着木船来到项王身畔，对项羽说道：“江东虽小，然地方千里，有数十万之众，足以称王一方。愿大王迅速渡江。此地只有臣下有船，就算汉兵追来，也无法渡过河去。”

项王望着一望无垠的江水，此刻立足于江河天地之间，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项羽笑道：“天要亡我，我又何必渡江？当年，八千江东子弟随我渡江西进，到了如今，却没有一人身还。纵然江东父老怜惜不弃，我项籍又有何面目回去再见他们？纵然他们默然不言此事，籍又岂能做到问心无愧啊！”

项羽解下马鞍，将乌骓马赠给亭长，说道：“吾知先生乃是忠厚长者。此马随吾已有五年，南征北战，所当无敌，曾一日驰行千里，吾不忍杀之。今日，赠送于公！”

话音落下，汉军骑兵再次追到。项羽立在骑队的最前列。他回头看了一眼跟随自己战斗到最后的勇士，言道：“诸公，下马步战！”

骑士们翻身下马，卸去盔甲，只取盾牌短剑，齐声说道：“愿随大王死战！”

二十六名骑士背靠乌江，结成一道环盾圆阵，等待着汉军来攻。

壮士并不怕死，怕的是籍籍无名地死去！

灌婴一声令下，汉军的骑兵立刻撞向乌江。项羽鼓勇再战，冲入军中与汉军短兵相接。项王背水一战，手上的利剑劈削刺斩，百步之内不能近身。第一波冲上来的汉兵被项羽杀伤过半，余下的几乎没有一人再敢上到前来。

灌婴见到项羽独战杀敌，心下不禁大骇：这江水边一地的死尸，少说也有数百具。西楚霸王末路难走，在这样的情势下，竟然能够爆发出如此战意。这是灌婴始料未及的。

项王浴血乌江，杀伤无数。自己也身披十余创。此时此刻，身边的楚国勇士已经全部牺牲。项羽孤零零地立在寒风之中，他撕下衣袖，裹伤再战，指着灌婴喝道：“灌婴，你手下贪生怕死，没有一人敢上前来么！”

这一喝，又把汉兵震退数步。

就在这时候，项羽忽然见到的一队身着秦军衣甲的轻军骑士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那些骑士一字列开，从阵中缓缓让出一名将军。项羽看见嬴栎，平静地说道：“今日与公在此再遇，就此了断。”

嬴栎拔出定秦剑，两人四目相对之时，时间仿佛又回到了渭水刑场。在这凄风苦雨的乌江边上，嬴栎的面前再一次出现了秦王子婴那噙满血泪的双眼。他的心中一紧，霎时间，对故国的执念，对敌人的仇恨，对自己的责备，这长久以来深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感情，一瞬间爆发开来。

嬴栎沉默地注视着项羽的长剑。在他身后，重新布阵的汉兵已经彻底将项羽包围，灌婴白白损失了那么多人马，终于调来弓弩手，弯弓搭箭，齐齐对准了目标。只要自己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就算项羽神勇无敌，也决计难逃一死。

嬴栎看着血流不止的项羽，叹息一声步入圈中，他说道：“项公，请出剑。”

项羽见嬴栎进入羽箭的射程，遂言道：“渭水一战，胜负尚未分出。”

但听地“铮”得一声，两人再次交上了对手。灌婴生怕误伤了嬴栎，下令撤去弓箭手，让戟士向前，保护嬴栎。

定秦剑甫一斩出，嬴栎就已察觉到项羽剑招无力，气息散乱。他转入守势，向一旁避去。而项羽却连连猛攻，不断进招。但是这样用劲越大，他身上的伤口就裂地越开，鲜血也就流地越快。

嬴栎如今的剑术远胜当时，无论项羽如何进攻，皆被嬴栎镇定地化解开去。

项羽的勇武，本是当世第一，却因为此番重伤在身，确实是力不从心。嬴栎不愿趁人之危，与他而言，尽管眼前的屠夫对自己的故国犯下累累暴行，但是要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出手伤人，嬴栎做不到。

嬴栎的尊严，让他保持着作为一名武人的气度。

项羽困兽犹斗，两人在岸边激烈地交锋。兵士们见到这旷古未有的大战，一个一个都屏息凝神，紧紧握着兵器，一动不动。双方斗至百招，项羽的呼吸已是愈加急促。嬴栎连手数剑，虽然未下杀招。但也颇具力道。项羽是坚韧之人，纵使处于劣势，也定然要全力以赴。

嬴栎将佩剑舞得飞快。在身边霎时划出一圈光晕。项羽举剑往嬴栎面前横扫，两剑经过猛烈的碰撞，各自都被震开。

嬴栎定下心神，看到项羽捂着左腹下的伤口，殷红的鲜血正从他五指之间汩汩渗出。

他心念闪过：“此人全身受到如此重伤，还能够支撑下去么？”

项羽慢慢步到尸体旁边，他轻轻合上一位楚国士兵的双眼。只见项羽将倒在地上的旗帜重新立在土地上。

他咬住苍白开裂的嘴唇，立时攻向嬴栎。两人在这一面楚旗之下不知道战了多久。终于，项羽的步伐开始延缓下来。用剑的力道也大不如前了。而嬴栎，依旧左手执着定秦剑，来回进招。他脸上平静地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表情。

又过了七八招，嬴栎突然手腕一转，长剑凌空，一剑刺向项羽。这一剑，虽然稀疏平常，但是出手速度之快，让人匪夷所思。

项羽记得这一招，这和当时嬴栎在渭水刑场之畔用的招数一模一样。他看清了这一剑的来路，正要抬起右手正要接招。不想定秦剑的剑尖已经递来。项羽一怔，这才明白自己的招数已经跟不上神思，他浑身上下的血都仿佛流干一样，四肢百骸，无不乏力困顿。右手不及抬剑抵挡，自己周身就已被嬴栎的长剑罩住！

眼看长剑就要刺穿项羽的身体，嬴栎忽然将剑一扬，收住了招式。在场的士兵见之大为哗然。灌婴也是大为不解。

项羽巍然不动，言道：“足下为何不刺？”

嬴栎退后几步，说道：“长剑有心，换做当日于渭水，此招必定被你破解。这一战，是我输了。”

项羽闭上双眼，憾道：“想不到本王一世英雄，最后，竟然会被秦人所怜惜！”

嬴栎将定秦剑收回剑鞘，说道：“秦人也好，楚人也罢。没有一个国家会逃脱地了消亡覆灭的结局。商汤代夏，周武灭纣。天下之势，如这江水东去，去之不返。”

项羽睁开双眼，听到身后江水拍打堤岸的声音。潮水涌起，终于将他脑海里的往事，一幕幕地冲刷而去。

此时，项羽的心念澄空清明，他最后说道：“今日再遇故人，有如此一战，足以慰藉平生！”

言罢，项王举剑一横，自刎而死。就在他倒地的那一刹那，汉军之中爆发出巨大的喝声。从中飞出无数人马前来抢夺项羽的尸首。众人蜂拥而上，自相践踏，相杀者数十人。

嬴栎不忍再看。江上的寒风如此阴冷，他怅然若失，项羽一死，自己的复仇，也到此为止了......

这场持久消耗的追击战，终于以项羽败死，汉军胜利而告终。灌婴收兵而返，将项羽的尸首带回大营。

按照先前的军令：杀项王者封万户侯。

汉王得知是嬴栎击败项籍，喜不自胜，就要按着军令敕封嬴栎。然而，嬴栎一再推辞，不愿接受封赏。只求在战争结束之后，能够允许自己辞官回乡。

汉王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嬴栎的请求。遂将夺得项羽尸首的郎中骑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五人封为列侯。

五人之名，由此载入史册。

垓下之战后，汉王分兵两处，一处由韩信负责，进入南方各地，另一处由汉王统领，继续征讨楚国的军队。在汉王的攻势面前，楚地几乎皆归降汉国，唯独鲁国不下。楚国复辟之时，项王被封于鲁县。鲁县子民，守卫封君忠贞之节，誓死反抗。汉王大怒，扬言引天下兵马屠略鲁地。

然而汉王又感念鲁地百姓为项王尽忠的节义之气，心下不忍屠杀。于是命人将项王的首级展示给鲁县父老。

鲁地的百姓见到项王身故，得知楚国已灭，封君不在。终于投降了汉王。

汉军停止攻城，免去了一场无谓的兵戈，全城百姓得以保全。

鲁县归顺之后后，天下各地也几乎同时平定。先前作为西楚盟国，唯一尚在反抗的临江国也在垓下之战后，被汉军卢绾、刘贾所攻灭，临江王共尉兵败被俘，处死于洛阳。

汉五年十二月，汉王进入谷城，率领文武百官为项籍筑墓。不久，项王以鲁公之礼而葬，汉王亲自为之治丧，泣之而去。

存活下来的项氏族人，得到了汉王的宽恕与优待，与刘氏共荣。

安葬了项籍之后，汉王立刻从谷城出发，率领大军进入定陶。这时候，韩信的齐军正驻扎与此。

韩信的三十万大军远离齐国，尚在南方征战，平地各地残敌。一到定陶，汉王就在重兵的保护下，直接进入韩信军营。当着文武将官之面，将韩信的兵权收为己有。

当时，韩信虽为联军统帅，但是手中的兵马大部分都有汉王嫡系灌婴，傅宽等人掌握。更不用说现在驻守临淄的齐国丞相曹参，正以汉王之名义，安抚齐境。

而他能够统领的中军兵马，却在垓下之战中损失巨大，就算加上嬴栎一部，也不过剩下寥寥数万人矣。

汉王从一开始就在韩信身边部下制约之局。从渡河击魏开始，汉王的亲随大将就一直在韩信营中监视与制约着这位大将军的一举一动。随着韩信的战功不断增加，势力不断增大，这就让汉王坐卧难安，如芒在背。

楚汉相争之时，韩信作为汉军方面独当一面的大将，汉王需依仗韩信带兵打仗的才能，与各国诸侯作战。韩信不负所望，一连击败代、魏、赵、燕、齐五国，更在垓下之战中击溃楚国十万大军，为汉王夺取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

然而，随着汉王荡平四海，澄清宇内。韩信再也没有掌握重兵的理由，南方各地的残兵败将，在汉军面前一触即溃，根本无需韩信亲自征战。

只有收回韩信的兵权，汉王才能感到安心。

韩信在汉王如日中天的威势面前，不得不交出齐国大军的兵权。走到这一步，项籍败死，楚国覆灭，诸侯称臣。韩信看清了天下的大势，交出兵权，对于一位失去对手的将军，也算是一种解脱。

汉王得到韩信的兵权，就此全面掌握了军队。大悦之下，汉王开始部署各方人事，准备登基称帝。

嬴栎看着韩信交出兵符，心中不禁一片茫然。他事后问起韩信此事。韩信倒是洒脱，他笑着道：“早知今日之事，就应该在垓下大营，学你那样提早告书还乡。也免得在群臣面前难堪。”

不久，封土授爵的王书传到军营。诏书曰：“楚国义帝没有后代，齐王韩信熟悉楚国之风俗，徙为楚王，令淮北之地，都下邳。”

同一时间得到敕封王位的，还有魏相彭越，如今已是梁王。

韩信接过诏书，不知是喜是悲。他和嬴栎说道：“当年我在淮阴从军，先随项氏，后为汉将。一路征伐，最后却还是回到了原地。”

嬴栎看着自己手上的诏书，说道：“回归故乡，也未尝不可。”

韩信见到诏书上写着：“齐都尉嬴栎，北逐匈奴，破魏灭赵，平齐定楚，有功社稷。封栎阳侯，赐还关中。”

嬴栎将诏书交还给使者，说道：“代在下回禀汉王，就言嬴栎已有先君封爵，不再求新君封赏，只求汉王应诺。”

使者授命而去。韩信明白嬴栎此举的用意，在咸阳君的心中，是始终放不下故国的。

汉五年正月，久违的和平，终于再次降临在华夏大地之上。汉王召集了天下诸侯在定陶会聚，商议登基立国的大事。

所有人都知道，天下之主只有一人。

在楚王韩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故衡山王吴芮、韩*、赵王张傲、燕王臧涂等诸侯王的奏疏下，请求汉王登基为皇帝。

奏疏大意曰：汉王推翻暴秦，击灭西楚，结束战乱，安定天下。是为军功最高，又施仁政，关爱百姓，仁义至厚。天下应当由汉王治理，诸侯将相，共推汉王为帝，重建社稷。

汉王推辞道：“吾曾闻皇帝之号，只有贤者才能担当此称，空有虚名之人，是无法担当如此尊号的。吾才德微末，不敢当帝位也。”

群臣进谏：“大王从平民起事，诛伐暴逆，平定四海，有功之人皆分赏土地，成为王侯，如果大王不接受皇帝之尊号，天下百姓都不会犹疑不决，臣等愿以死劝谏。请大王接受皇帝之号！”

汉王再三辞让，不得已，曰：“寡人就已国家为虑，接受诸位之见。”

这一天，是汉五年阴历二月初三，甲午日。汉王在定陶县的汜水北岸正式登基称帝。登基之前，汉王听从萧何的建议，将名字改为‘邦’字。邦者，国也。

在朴素的登基大典之上，汉王率领以韩信为首的异姓诸侯王登上社稷台，祭祀天地，告祭先祖；丞相萧何率领文武百官，当汉王之面，奉敬皇帝之尊号。

当汉王宣读完诏书，即汉帝位。因为后来汉帝的庙号为高帝，后世遂敬称之为汉高祖。

当刘邦戴上象征着皇帝的天子冠冕之时，汜水岸上的战士和百姓顿时沸腾了，那一刻，钟鼓齐鸣，呼声雷动。无数人期盼已久的和平与安定，终于到来了！

经过了残酷的秦末动乱以及长达五年的楚汉战争，汉帝刘邦，终于扫平群雄，平定天下！

自此，中华大地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那一个让后世华夏儿女为之追慕与敬仰的国家，那一个让华夏历史为之振奋与赞叹的伟大国家—

汉帝国，诞生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