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间回到了家里，一下子远离了在学校“夜阑卧听风吹雨”的日子，而可以在家里享尽所有的繁华，还有些不习惯。早晨下了一点雨后，便没有再下过，麻雀们叽叽喳喳地飞来飞去，抖落满树的水珠。云也不那么厚了。就在那样的天气里，听一听风，捋一捋头发，觉得平凡的日子是那般美好！

坐在窗前，凝望着生活，看流云如缓，人心浮动。但觉世事沧桑多变，许多光景已物是人非。踌躇间，自己的一切依旧如平静的春水，缓缓流动间，品赏湖光山色，波澜未起，宠辱不惊。

当人们活得没什么企盼时，便快到了他人生之路的尽头。我正是这样，没什么企盼，没什么真正的快乐，一点又一点地消耗着自己的青春和生命。

妈妈又开始埋怨我了：“子衿，你就是把你那些学生看得太重，即使把他们教得再好，又能怎么样？如果你自己的身体垮了，自己的婚姻耽误了，那才是大事呢！”

我要怎么跟妈妈解释呢？与学生们在一起，我忘掉了世间的一切烦恼。那种纯真的欢乐无时无刻不在感染着我，让我有点浑浊的心如同又一次荡涤过了清澈的泉水，重新变得纯净、透明。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人，对我来说是最快乐的，可也是一种奢望。我不想去沾染社会的各种陋习，也不想与那些人交往。而学生们却可以轻易地满足我这个愿望。他们如出水的芙蓉，我跟他们在一起没有距离，不必考虑该怎么说话，没有勾心斗角，天性的率真尽显于斯。与学生们在一起，不仅不会耽误我，反而会使我的生命达到一个高度，会彰显我生命的意义。而这，妈妈是不会理解我的。

我在苛求生命的纯洁，正因为是苛求，所以会有重重的阻力。可是，转念一想，现在我已经落到了这种境地，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吃过午饭，妈妈又开始找我谈话了：“子衿，上回那个女孩，人家父母打来电话，要求你去人家家里一趟呢！”

“妈，我一点儿心情也没有。”我说。

“你做什么了没有心情，这个家什么事让你操过心？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就是捧着那两本书过日子，你是不是计划和你那书结婚哩？”

“我……”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然后，妈妈便开始了对我的责骂，骂得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敢动。后来，这种骂更是上升为一种对全家人的抱怨：“唉！我每天侍候完老的，侍候小的，可谁为我想过呀！……”我的许多旧账也被翻出来，我只有一味地忍气吞声。

一片叶子被风吹落了，在风中打着卷，由它摆布着。

而我，也像它一样，无奈地忍受着生活的煎熬。

为什么，所有的人现在都来逼迫我，难道我欠所有人的债吗？我就像一个满身罪孽的人，只能在忏悔中接受人们的指责，整个天空都变成了黑暗的。

家里已经没有了一点安定祥和的氛围，像大战在即的样子。

我想读一会儿书，写一会儿字，都已成为一种奢望。对于未来，没有一点真正的期望，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仿佛看透了一切。而这又对谁去诉说呢？漫漫心路，只有自己知道。当然，我还知道，自己现在是这个家里最令人厌恶的角色。

晚上，爸爸来到我的房间里：“子衿，今天我们父子俩好好谈谈！”

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你知道吗？你妈为了你的事，每天晚上睡不着觉，半夜里经常说着梦话就醒了，一夜里能醒五六回。现在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都快病倒了！”

我眼角开始有泪流出来。

“那个女孩，我们去打听过了，人很实在。结婚不能只看外表，贤惠才是最重要的。而你作为一个男人，要有责任感，我和你妈都老了，我们都盼着你早点儿结婚呢！”

“爸，你别说了，我知道了！”我一直对结婚很抵制，但爸爸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没有退路了。亲情是沉重的，父母的爱我无以为报，就尽力满足他们的愿望吧！现在只好向身边的一切我所不情愿但又无力改变的事情妥协，包括自己的婚姻大事，我已没有办法说服任何人，包括我自己都非常非常累了。

残忍的人选择伤害别人，善良的人选择伤害自己，基本上我还算一个孝顺、善良的人，这一次，我只能伤害自己了。就这样向命运屈服吧！

两天后，我又见了那个女孩。哦，对了，她叫秦媛！

我先是把她接到了家里，中午和父母在一起吃饺子。然后，我又去见了秦媛的父母，秦媛有一个哥哥，所以她父母年龄都不小了，基本上算老头儿、老太太级别了。他们在问过我一些必要的问题之后，就闲聊起来。

我干坐着，什么也不会说，也不想说，犹如在经历一个干瘪的梦。

我的快乐在哪儿？我应该是快乐的呀！可是，我怎么会心如死灰呢？

朋友曾劝告我：“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不能将就。因为两个人在一起，不是过一天、两天，而是要相守一辈子。所以，一定要慎重。”那么，我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像一个陷于沼泽中的求救者，所有的人都在岸上笑着看我，我无奈地在其中挣扎，却只有越陷越深。

那条父母为我安排下的光明大道，于我来说不过是一条不归的后悔之路。

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和秦媛见面，见了面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什么，像完成任务似的。我都搞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每天去的那个地方是什么在等待我！光明，还是黑暗。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也许数年之后我才可以看清楚。

两星期后的一个晚上，我和秦媛出去玩，她喜欢去KTV，我便陪她去了。她兴致勃勃一首接一首地唱，我打着瞌睡。

“子衿，你也唱一首吧！”她把话筒递到我的手里。

我接过来，便唱起来，可能是心情低落吧！我唱得很用心，也很用情。

“哇！你唱得真好听啊！”她说。

“谢谢秦媛同学的夸奖，要不再来一首？”

“好啊！我为你点歌！”她高兴地跑到点歌台前。

……

那一晚，本是听秦媛唱歌的，我却成了麦霸，一首接一首地唱，直到喉咙嘶哑！

没有力量唱下去了，甚至没有力量去展望美好的未来了。隐隐觉得，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拖着浑身的疲惫回到家里时，爸妈都睡下了。我坐在院子里洗脚。天上，星星很少，似被浮云遮住了！忽然想到鲁迅的小说中，院子里高墙四角的天空！多么像此刻啊！我无助地抱住双膝，望天！一切都无法改变了，而一切又那么不情愿！……

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客厅里一片喧闹声。窗外的白光透过薄薄的眼皮晃得大脑里一片空白。那时发现自己瑟缩成一团，浑身冰凉。

待到静了一些，我才摇摆着走出门外，像一只断线风筝。抬头望明亮的天空，嘴角隐隐传过来一丝疼样的感觉。一摸，嘴唇肿了，上面还有个小水泡。走进厨房，里面有一间梳洗室，拿起镜子，看到一张颓废而苍白的脸，头发乱糟糟的，几乎要垮掉了。厨房的盆里，有一小堆绿的小蕃茄，是被雨打落的，妈妈在等它们变红。

而我，似乎在等死。

妈妈去找了阴阳先生，给我和秦媛定下了日子，就在暑假里。我终于踏上了不归路，而且速度是这么快！

因为时间紧张，所以我和秦媛先去看拍婚纱照的地儿！定下来后，第二天就去照了。

约五点半的样子，我和她走进了“郎才女貌”婚纱摄影中心。秦媛去挑选了五套精致的婚纱，然后她开始化妆，时间很长呢！

“秦媛，我去外面转一会儿！化好后，给我打电话！”

“去吧！别走太远啊！”

“放心吧！”说完，我就出了婚纱店，直奔书店里看书去了。

也不知看了多长时间，手机响起来：“子衿，你在哪儿呢？快过来吧！你也要化一下呢！”

“啊？我也得化妆呀！真麻烦啊！”放下电话，书店里其他看书的人一脸狐疑地望着我。

……

妈呀！给我化成什么了？我那头发弄得和鸡窝差不多，这也太乱了！但似乎，我的造型还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可能都在惊讶于一个呆书生经过化妆师的巧手也会变为一名俊才子吧！

“挺好看的，不如以后就留这样一个发型吧！”秦媛说。

“我妈那一关首先就过不了。”我说。

“哎呀！有新娘子了，你妈妈还管你呀！以后就归媳妇管了！哈哈！”化妆师们开着玩笑。

走进摄影棚，摄影师说：“又是一对新人，感觉很不错。”

“新郎把眼镜摘了吧！”助理摄影师说。

我摘下来放在旁边。

“看我的手势，听我的指挥，好！新郎，我给你示范一下动作，照着做！……照着做也不会吗？真是只呆头鹅呀！”这个摄影师水平还不错啊，把祝英台责怪梁山伯的词儿都给用上了！

其实，不是我笨，我惨兮兮地告诉他：“大哥，我摘了眼镜看不清啊！”

他这才恍然大悟，大家都笑了起来。

的确一摆造型，就觉得很陶醉了，但有些造型，我还是会觉得有点儿暧昧，可能我过于保守吧！现在，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不多了呀！

摆了一天pose，好累啊！照完出来时，天都黑了。我和“秦媛”去买关东煮的地方大吃了一顿！

第二天一早，秦媛打电话叫我去看戒指，我只好去了。

其实，我自己现在都指挥不了自己了，静不下来，也闲不下来，一切就像是一场战争，我只有往前冲，连向后看的时间都没有。

好累啊！就这样心神俱疲！我如同一个提线木偶，无论做什么，都不是自己的意愿，只能任人摆布。

我向一切妥协。

终于安静了一些，大战来临前会有死一般的宁静，估计大婚之前也会有这样的宁静吧！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是那么复杂，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今后的人生，仿佛世界上所有的幸福和忧愁都在一刹那朝我压下来。

小北终于还是赶来了。

晚上，我们在一张床上睡，就像他结婚时一样。

“幸福吗？”他问。

“一般！”我淡淡地说。

“那你害怕吗？”

“不瞒你说，还真有点儿呢！一直以来都是孤单地一个人生活，自由而随意，如今却要变为另一种形式，真是不敢想象啊！”我其实是好害怕的。害怕自己从此戴上枷锁，失去从前的一切。

“子衿，我发现你的状态一点儿也不好。”

“小北，未来充满了太多太多不知道的事，我只是希望自己可以幸福。”

“我也希望你幸福！你爱她吗？”小北迫使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梅兰芳碰到孟小冬时才算遇上了真正的爱情，可惜梅兰芳已是她人夫。因为梅兰芳固守着那一份纯净和孤单，他才成为一代京剧大师。那么，我宁愿永远不要碰到自己生命中的孟小冬。”

“那就是说，你不爱她了？”小北又问。

“没有爱，也没有恨，平淡而已！”

“想过未来吗？”

“小北，其实，有时我自己想起来都会以为不是真的，从此都要沉溺于生活的琐碎之中吗？也许真的会在那些耳鬓厮磨中消磨掉自己的一切吧！”

“子衿，对生活不要抱过高的期望。我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变，不要改变你的纯净和自由。”

“嗯，我会的。”

“那你怎么交待自己的感情呢？”

“你知道，我一直都在心里期待一份绝对的感情，但也许命里一切的安排，都有它的深意。我想，我还是听天由命吧！”

“子衿，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有信心去获得一份幸福。”

“嗯！谢谢你，小北！”

……

长久的沉默，我以为小北睡着了。谁知，黑暗中，他又开口了：“你知道对于你结婚，微阅是怎么说的吗？”

“不知道啊！”

“他原话是这样的：‘子衿属于美化的东西，一旦结婚了，就落入了俗尘，让人的梦一下灭了。就像所有的文学作品或电影中的人物一样，当你喜欢某一个的话，那他在你的记忆中就永远是那个样子，年轻、有活力，让你崇拜，你永远不会想到他也和你一样会变老，会落俗。子衿，这样一个有神化般魔力的人应该永远活在记忆中古代的某一段，那样才能永远保鲜。’”

“那微阅的意思是不希望我结婚了？”

“当然不是，他让我替他捎来了祝福呢！”

……

似乎总是这样，越害怕某个时刻的到来，它反而会到来得越快！而结婚的日子马上就到了。

婚礼举行时，已接近黄昏，院子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乐队起劲儿地吹打着。所有的人都喜气洋洋，兴致高得能吃了一头猪。

外面来了许多车，送来祝福的人络绎不绝。

新娘子还算漂亮，楚楚动人。

我内心的悲伤如同汹涌的大海。

要拜堂了，小北高兴地把我推上前去。

一瞬间，我如同着了魔，毫无知觉，眼前闪现出孔君的样子，接着是杨阳，接着是她们重叠在一起朝我冷笑。我清醒过来，对坐在前面的父母说：“爸，妈，我可以不结婚吗？”然后，一把扯下挂在身上的红花，流着眼睛，对秦媛说：“对不起，秦媛，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我们还是不要拜堂了。”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我冲出人群，没命地向前跑。外面黑极了，我已辨不清方向，也找不到路，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路上的石子把鞋弄歪，又戳破了，脚开始流血。路边的荆棘扯着我的衣服，可我仍然没命地跑着。黑暗铺天盖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