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无奈何书生走江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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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往返数次的讨价还价,最终邵掌柜同意出六百五十块大洋,在中人的见证下,双方在契约上签字画押。

交割完毕,就准备搬家了。玻璃花儿眼麻利地把红绸子卷裹的六百五十块大洋,装进当初从娘家带来嫁妆箱子里,相信箱锁已经锁好,才转过身子告诉丈夫,说父母年岁大了,正需要有人在身边照料,娘家的房子又宽敞,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搬过去住,还可节省一笔租房的开销。

丈夫知道,玻璃花儿眼这是给他面子,其实她根本就不需要这么解释,因为无论如何,他都得顺从着去做。

搬家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家里的东西,能典当的,早就典当了,除了几件简单的行李和必须的锅碗瓢盆,差不多夫妻二人四只手,就很容易地把家当搬了过去。

岳父岳母没再像往常见姑爷来时那样笑脸待他,老两口围着火盆,坐在炕上,抽着大长杆烟袋,见他来时,甚至连屁股都没挪动一下。岳父板着脸,披头就说,“好歹你也是个斯文人,一肚子墨水,不能白白地烂掉,这么大的一个城市,怎么就不能混个事儿?来养家糊口。”

“就是,”丈母娘在一旁敲边鼓,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夹枪带棒地地嘟囔着,“连猫儿狗儿的都知道养护崽子,一个大老爷儿们,还养护不了老婆孩儿,真是的。”

“虽说房子卖了几个钱儿,”老丈人又接过话茬,“可坐吃山空,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呀,你得合计合计,弄个营生,挣出个饭钱。总不能叫我们老小倒过来养着你吧?”说着,老两口几乎同时把烟袋锅里的烟灰,磕到放在火盆边上的铜盆里,屋里发出当当的山响,振得女婿心率过速,嘴里一连串地应诺。

正是从这天晚上开始,甄永信开始认真考虑生计的事儿了,倒不是因为白天受了老丈人的训斥,而是老猎人的话,真的触动了他: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野鸡。

他首先想到的是,发挥自己的优势,办一家私塾。

第二天一早,甄永信天不亮就起来研墨,用家中仅存的几张萱纸,写出招生启事,天亮后就张贴到市区主要街道显眼的位置,而后就坐在家里,等待前来就读的学生。直等了十几天后,也没有一个学生来报名,甄永信就疑心,是不是自己的命不好?接着就报怨城里的市民没有素质,不懂得他甄永信的学问精深。这时他忽略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他自己已经多年都没听到过大清国的“皇帝诏曰”了,连续不断的战乱,早就把他准备参加乡试的美梦撕得粉碎,多年的生活磨难,他甚至把参加乡试这码事儿给忘记了。既然没有科举考试了,非常实际的市民,谁又会把钱花在专为科举服务的私熟上呢?

眼看办私塾没指望了,他就想到衙门里找件事做,而这时在副督统衙门里出出进进的,都是些老毛子和会说老毛子话的中国人,看来进这样的衙门做事,也是不可能的。

眼见在街上转悠了一个月,仍没找个什么事儿做,老丈人就不给他好脸了,和他说话时,嗡里嗡气的,眼神里流露着极不耐烦,而丈母娘也隔三差五地指桑骂槐,打鸡骂狗,说一些他一听就知道是挖苦他的话。

一天晚饭后,老丈人实在憋不住了,毫不委婉地对姑爷说道,“你这样天天在街上转悠不行,听说东门外,老毛子正在修铁路,招了不少中国劳工,你也去看看。”

当苦力?甄永信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可是他从没想到的,就连上吊被救后,他也没有想过。可眼下实在又没有别的办法,老丈人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难看,当下只好这样了。

第二天早上,甄永信一大早就出城了,可他赶到工地上时,劳工身上已经开始流汗了。一大群劳工,往路基上搬小石头,抬大石头。一个穿着立整的中年男人,站在劳工中间,说着一口北方话,不停地向劳工们指指点点。甄永信约摸,这人应该是劳工的把头了,便硬着头皮凑上去,趁他不再吱声时,在他身边干咳了一声,那人就转过身子,看了他一眼。

“这是……”甄永信不知说什么才好,嗑嗑巴巴地没话找话儿,“这里甚是辛苦哇。”

那把头瞪了甄永信一眼,恨恨地扔了一句“别扯些没用的,有什么事?说吧。”

“我想干活儿。”见把头开了口,甄永信抢着说道。

“你?”把头又从头到脚扫了他一眼,“肯出力吗?”

“还行。”甄永信不知深浅地说道。

“看你也不像能干活儿的样儿,穿这么板整,怎么干活?”稍稍迟疑了片刻,又说,“这样吧,看你穿这身衣服,搬石头也糟蹋了,怪可惜的了,你今儿个就去抬石头吧,明天换一身干活儿的衣服,记着,工钱一天五角,年底算帐。叫什么来者?”

“甄永信。”

把头听了,皱了皱眉头,告诉甄永信,“你这名字,太咬嘴。”说完,又问道,“你在家里排行老几?”

“独子。就我自己,姊妹也没有。”

“这样吧,以后就喊你甄大吧,这样方便。”把头转回身,冲着迎面走来的两个劳工喊了一声,“二驴子!今儿个你先去搬石头,让三孬子和甄大抬石头。”

叫二驴子的劳工听了,就放下杠子,交给甄永信。叫三孬子的不怀好意地趁机问甄永信,“真大?你到底有多大,掏出来给咱看看。”

二驴子也在一边起哄,“没事没事,掏出来给俺看看。”

“别扯没用的。”把头忍着笑,呵斥二驴子和三孬子,说道,“人家姓甄,排行老大。”

一群人听罢,就哄笑着散了。

甄永信刚把杠子放到肩上,就觉得这活儿不是好干的,等把一块石头抬起,就觉着肩上的皮都快硌破了,肩上的骨头都觉得快要压碎了,不得不把肩膀向一边偏着,趔趔趄趄。三孬子就笑他呲呀咧嘴的样儿,“你太囊了,这么块小石头,看把你压成那样儿。”

那天傍晚,甄永信是被一辆牛车拉回家的,跟来的还有工友二驴子和三孬子。说是下午抬一块比较大的石头时,石头还没离地儿,甄永信就“啊”的叫了一声,随后就趴到了地上,劳工们只好在附近一个村民家,雇了辆牛车,送他回家。两个劳工用一副门板,把他从牛车上抬进家,放到炕上。病人脸色煞白,浑身湿淋淋的,汗把衣服都湿透了。

老丈人一看见牛车上躺着的女婿,就气得叫苦不迭;丈母娘则不住地抱怨闺女命苦,嫁了个秧子。如果说这时谁还关心病人,那就是玻璃花儿眼妻子。玻璃花眼几乎等不及二驴子和三孬子把丈夫抬到炕上放好,就发了疯似的穿过一条条街道,来到济世堂药房,找坐堂的大夫出诊。

大夫来了,给病人把了把脉,屈着食指在病人的后背轻敲了几下,问病人疼不疼,得到病人的肯定回答后,就摘掉鼻梁上的玳瑁眼镜,拿衣角在镜片上反复擦拭了几下,重新戴上后,才轻声轻语地说道:“腰间盘损伤。”

“怎么才能治好?”玻璃花儿眼问道。

“用药呗。”大夫不屑地说道。

“得多少钱?”老丈人急不可耐地插嘴。

大夫把头仰起,撅着嘴巴,河蛤一样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重新睁开,伸出(叉)开的右手,说道,“怎么也得五百块。”

“太贵了!”老丈人张开嘴巴,还没来得及发声,工友三孬子就把他想说的话喊了出来,“我们工地上,也有人出过这种事,到三十里堡老韩太太那儿,只花了一块钱,吃了几副药,过了一个月,就好了。”

大夫鄙视了三孬子一眼,收拾起出诊箱,说了句,“那就试试吧。”说完,拎着箱子就走了。

揣着三孬子留下的地址,第二天一大早,玻璃花儿眼就出城到大车店雇车,车老板把鞭杆戳在脚背上摇晃着,难为情地对她说,“按说呢,到三十里堡这么远的道儿,有五角钱就足够了,可是那里山路多,胡子又多,太冒险,怎么也得一块现大洋。”

“中,中。一块就一块!”玻璃花儿眼催促车老板,跳上车,往三十里堡去了。

老韩太太听了玻璃花儿眼的叙述,当即配了五服药,收她一块大钱,教给她服药的医嘱,临走又说道,“你一个娘儿们家的,抛头露面的在外面也不容易,这五服药用了,要是还不看强,你就到你们城北死孩子山上,去寻几块小男孩儿的天灵盖儿,记着,最好别超过两岁的小小子,大了就不灵了,回家焙干后,研成末儿,拿黄洒送下,效力一样的好。”

回到家里,玻璃花儿眼赶紧熬药。

头和药服下,当晚丈夫就觉得病灶异乎寻常地发热,四周麻酥酥、胀乎乎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五和药服下后,伤处就一点都不疼了。

眼看女婿的病,这么快就见强,岳父岳母也渐渐停歇了唠叨。妻子想巩固疗效,可是一想到要从一个个死婴头上,起下天灵盖儿,心里就开始发抖,尽管她平日发泼时,显得那么侠肝义胆,一身的强悍。她把心事告诉了父亲,父亲说,“这有何难?”说完,拎起把铁锨,就出城了。

两个时辰后,父亲的铁锨里就托满了血肉模糊、还带着胎毛的男婴的天灵盖儿回来,差点儿没把玻璃花儿眼吓死。还是在父亲的帮助下,才找来几块陶片,把天灵盖摊开摆好,就送进灶堂里焙干。霎时,家里就弥漫着皮肉的焦糊味。两个儿子冲了过来,围着妈妈喊要吃肉,惊悸不安的妈妈不知该怎么应付孩子,不得不怒瞪着玻璃花儿眼,呵斥儿子们:“滚!”

把药焙好,帮丈夫服下。果然,一个月后,丈夫就敢下地遛达了,只是腰部还不敢大副屈伸,不得不像稻草人一样,挺着身子慢慢地在街上逛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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