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1章 22、汉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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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俩站在珠江的边上,让夜风吹拂着头发,丝丝凉意汇聚,刚才在大排档里吃得太饱,小眉说她昨晚到这儿只吃了一个面包裹腹,今晚可以把这两天的伙食补助都吃掉,我瞧着她据案大嚼毫不顾忌的模样,就笑问道:“那你的减肥大计会不会因此泡汤?”

她横了我一眼,方笃定地说:“不吃饱哪有力气减肥?”说得就跟真的一样,听起来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我们已经沿江走了好长一段来消食,我虽然阻止了她的可乐计划,但她居然还是去买了两个甜筒当作饭后点心,我被迫为她分担一个。

宽舒的江面上倒映着沿岸灯火,璀璨华美,不远处一座大桥横跨两岸,钢铁桥身,桥面桥身均有彩灯妆点,若卧龙横波,光影互辉,静中隐隐有飞腾之意。江上时有船只佐经,划出一折波纹,船身过后,将平静的水面割裂出星光点点。

两个人扶着栏杆在江边立着,一边赏玩江景,一边说些闲话。

“小眉,你跟张潮怎么样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句塞在我心里好几天的话问了出来。别人的事我可以毫不关心,但事涉小眉,我就不能不多问这一句。

自见到她以来,她表现得一切正常,言笑自然,浑若无事,但就是因为太正常了,这反而显得不正常。小眉一向是个大情大性的人,她即使在外人面前会隐忍抑压,但在我面前,她是不设防的。

“没什么,老样子。”她淡淡地说,与她来找我的那天截然不同,并不带多少的激烈情绪,“一直没说话,我走的那天他来送我去车站,反正这种劳动力不用白不用,我也没理他,也不承他的情。”

她的这种异乎寻常的冷静,带着死亡征兆,是那种自己掘着坟墓还在计划雕刻墓碑的泠情,可以说很超然,换个角度,也可以说在赴死。

我反而显得比她还着急:“那你是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不理人家吧?这种冷战很伤感情的,除非你想跟他分手,不然还是不要拖,早点化解早好。人家既然主动来找你了,你就给个台阶下,趁机和解了吧。”

“哟?看不出来,我家小卿倒是个专家。省省吧,我看你是小说看多了,到我这儿找应用渠道消化来着?实战经验你一点儿没有,理论倒是一套一套的,你是赵奢的儿子赵括转世的?”她听我好言相劝,却完全不领情,反而带点讽刺的口吻,“我说你别顾我,你自己去实践一把,就知道了。”

小眉的尖刻又不是头一回领教,我知她现在心里难过,说这话有口无心,自然不当真。

“我是好心劝你,你倒当我驴肝肺。”我假装嗔怪她,“你跟他好不好,跟我有什么相干?我倒是巴不得你们赶紧分手,你有就更多时间来跟我玩了。我还说呢,十几年的感情,还不及你十几个月,你对他倒比对我好。”

“有吗?”

“当然有。上回你答应陪我去给我妈买料子的,结果呢,是我先陪你去买了一大堆毛巾牙刷洗衣粉卫生纸,你还说他的日用品从来都是你帮买的。”

“那些日用品……呵呵,说起来我都想笑,从来都是我掏钱,他问都没问过一声。”

“那小眉,是不是可以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明,张潮是真的不计较钱,他只是不会表达呢?”我试图换个角度看问题。

“他当然不计较他自己,他只计较我。”小眉冷笑道,“将心比心,他所以怕我计较他。”

“小眉……”我觉得她说得过份了点,“人心没有这么险恶吧?他毕竟是你男朋友。”

她正色道:“小卿,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我知交这么久,跟别人是没法相提并论的。”她忽而加上一句,“我知你是好心,只是人心叵测,不是人人都如你我这般干净。”

举世皆浊我独清?光想想就可怕到骨子里。我还不愿意相信这世间的污糟会埋没良知。再黑暗的境地,也挡不住人心向往光明,正如王阳明先生所说的那样:致良知、道正心、知行合一、我心光明。

犹寸金万镒,虽分两悬绝,而成色可以无愧。

如我,如小眉,守得住自己的本心本性,至少不负自己。

就像这面前的珠江水一样,任凭什么样的大船小艇,都只能从水面掠过,暂时惊扰它的平滑,船身离去后,破不开它的浑然一体。

***

第二天早上我从八点钟开始,就指望把小眉从床上拧起来,昨天陪她逛了大半天街,今天她得陪我去博物馆。可在我持之以恒的战斗模式下,小眉依旧坚持到九点半才起床,也亏得她有这耐性,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没舍得下狠手。

趁着她洗漱化妆的功夫,我再次研究我的地图,从距离上来看,陈家祠要远一倍左右的路程,我决定了要去南越王墓博物馆。自小我就对考古学兴趣浓厚,在考大学时,曾立志要读考古专业。这个专业文理兼收,我可以去学偏重技术系的,但我父母坚决反对,他们找人四处打听,获知这个专业的就业,会常年在外边风餐露宿,还要下墓清理,根本就不适合女孩子,除非我愿意做文献工作,可那又属于招收文科生的范围。

他们的反对,让我的第一志愿直接胎死腹中。后来,我认为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们认为我会因此而嫁不掉,无论是呆在家里还是外边,反正成为老姑娘会让他们颜面无光——他们深信我会接触到死人比活人多得多,连结婚的机会都没有,谁会愿意娶一个整天跟尸骨打交道的女孩?我对此毫不在意,虽然他们想得太远了些,虽然他们的想法大概是对的。但结果已经注定,我终身与考古系无份。

既然无份,那么就只好在“有缘”上多做找补了。

昨天在小眉没回来之前,我就到前台找服务小姐打听过,南越王墓博物馆才建成没两年,光是博物馆的建筑物,就是请的国内顶尖的设计院院士亲自操刀,还拿获了好几个设计大奖的。这个考古发现,是建国后的一次重大发掘,其地位与闻名世界的长沙马王堆汉墓一时瑜亮。

小眉已经梳装完毕,她气色鲜亮地向我宣布:“好吧,今天由你安排,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今天你说了算。”

我们俩还是走过去的,顺便在路上吃了肠粉作为早餐,肠粉在深广两地都属于平民化食品,亦是早餐首选,这种味美价廉的食物深合我口味,它的地位相当于上海的豆浆油条,与天津的鸡蛋煎饼果子、或者西安的糊辣汤。小眉边吃边感慨,还是我们四川的早餐丰富啊,选择多多,可以吃面条、吃包子、吃油茶、吃汤圆、吃米粉、吃抄手、吃豆腐脑……还没等她一一数落完,那卖肠粉的老板似乎已经听懂了她的成都话,给我送萝卜糕的时候,在旁边来了一句:“小姐啊,我们广东早茶的点心有就上百种呢……”

小眉凑过来跟我私语:“我说的他听得懂?”,我对她这见识嗤之以鼻,四川方言是中国南方方言语系里,最好懂的一款,就是完全不会讲的人,只要说得慢,也能听懂个八九不离十。何况如今全国各地川人遍布,能听懂这种简单的语言有什么稀罕?

小眉对我做鬼脸:“幸亏我没有口出不敬,不然老板往碗里吐个口水,要连累你一并遭殃。”她这话一出口,就害得我把筷子一推,没好气地道:“就你嘴毒,不吃了。”

走到目的地,首先吸引住我的就是那建筑立面,它外表装潢跟时尚无关,但赭红色的岩砂壁效果,加上有若双阙对峙的古朴造型,一下子就把人拉进了历史的漩涡里去。来之前我做过功课,知道这墓的主人是西汉初年南越国第二代王的寝陵,他自号“文帝”,不过这称谓并没得到汉朝的认可,乃是篡封。这博物馆是在城市建设时无意中探挖所得,里面珍藏无数,是研究岭南文化的重要依据。

这大门似双阙壁立,彰显出汉代的特征。“阙”是汉代时最流行的一种纪念式建筑,有石质“汉书”之称,得以保留至今的不超过三十处,所谓“秦宫汉阙”,秦宫早已烟灭,汉阙尚可重温。我跟小眉都在佩服这设计师的匠心与专业,还没进门就已将人融入此情此境,感触良深。

博物馆并不大,毕竟是建在寸土寸金的广州市区里,但里面的世界,却是如此叫我们赞叹感慨。整个墓从墓道开始都玻璃隔绝,我们只能透过玻璃观看到被挖开部份的墓室全景。陵墓构造是正常的主墓室围绕前后室加双侧室结构,并无多少出奇处,我们的老祖宗一贯讲究“侍死如生”,故而对保存自己身后事的墓穴也格外费心,但就算是帝王陵,也不过是占地更大点,挖得更深点,陪葬品更丰富点而已,并不能让他们真的就此羽化成仙。

小眉跟我讨论说,就连千古一帝秦始皇这么牛掰的人,身死之后,也不过就跟鲍鱼一起臭了一路,可见这坟墓的作用很小,但留给盗墓贼的空间很大。

我点头道:“那也算有用,如果这些东西不早点埋起来,就算不历经战乱,也会早就让多少代前的不肖子孙糟蹋了个干净,那我们现在的考古学,会薄弱很多。”

小眉嘻笑道:“埋东西我同意,埋人还是免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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