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讨完毕，两个人就在水塘边道别，才分开两步，东方缕似乎想到了什么，返身追上孟沅，拉住她的衣袖，说：“如果你手上膝盖上有点擦伤什么的，就更像了。摩托车抢包这种事，都是从侧后往前猛力拉的，很多人都要被拉摔。”说完，拿眼瞧她，等她自行决断。

听她这般说法，孟沅先是愣神半秒，然后就立即明白了她言下之意：苦肉计，演戏演全套。

好吧，既然事已至此无可奈何，这锅她背定了，那做得越逼真，越有可能取信于人。

孟沅咬咬牙，走到一棵树边，挥起右掌住树干上拍过去，一下不够，又来一下；钻心疼痛之后，抬起手掌来看，右手下半部掌沿已经破皮出血，掌边还扎了几根小毛刺。她忍着痛，把那几根毛刺挑出来，然后去自来水边冲了冲，拿手帕胡乱包上。

“辛苦你了。这一关，我们肯定能过。”最后安慰了孟沅一句，东方缕拍了拍她的后背，“快回去吧。钱被抢了，人还受了伤，阿文不会太难为你的。”

***

阿文正在厂里面急得团团转，因为厂里继上午之后，刚刚又停过一次电，偏偏两位秘书都没在，阿文都不知道该找谁来处理这件事情。

电一停，生产线上正在进行的组装工作自然也要被迫停工，工人们等了十多分钟，见没有来电的迹象，便纷纷回到宿舍休息，庞长元跟邵进兵这两位组长也不便阻止，只是跟着阿文来到写字间，问道：“怎么回事啊？林经理，今天已经停了第二回了。”

阿文被问得两眼一抹黑，他让人把王国全叫进来，让他赶快去打听打听。

打听的结果，说是村上的“计划性维修”，因而挨个儿拉闸限电，不止台庆厂，还有好几家厂都被拉过闸，关键是这几家厂，都是暂时还没有缴纳“治安管理费”的。

阿文听到如此结果，只得一迭声地追问：“孟小姐呢？还没有回来吗？这个费我们厂肯定是要交的啦，等孟小姐回来，就赶紧去交上。东方小姐去村上开会了么？喔喔，去了就好，去了就好。”

这电停得并不久，跟早上差不多，四十分钟左右就来了，估计也就起个警示作用。

阿文继续招呼大家去生产线上开工，生产任务量越派越大，时间耽误不起。

孟沅回到厂里已经近五点，她刚进办公室，阿红就抢出来，脸上有着如释重负的堆笑：“你再不回来啊，我都要去报失踪了呢！”

这讲笑的话一说完，阿红就觉得没对，因为孟沅不像往常般立即接口，只是满脸疲倦与沮丧的神色，她极简短地说：“阿红，林经理在二楼吧？麻烦你悄悄请他上来。”

“被抢”这个故事版本，被孟沅当着阿红的面，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她眼见着阿文的嘴越张越大，然后，眉毛眼睛皱到了一处，显得当中的那个鼻子也挤了起来；待她说完最后几个字，阿文不知所措地连连搔头，茫然道：“啊？怎么这样？那怎么办？”

东方缕恰在这个点上，迈进了办公室，她不动声色地扫了孟沅一眼，寒暄语气里带着轻描淡写，就跟孟沅平素出去一趟又回来了一样，毫无异样：“你回来啦。厂里就等着你取钱回来发工资呢。怎么这么晚？银行人很多吗？”

于是，孟沅继续把她的“被抢经过”重新讲了一遍。

说到一半处，东方缕便动容道：“怎么？摩托抢包……哎呀，这段时间深圳这种事老多了，我昨天回来时，在大巴上还听到人家议论，说政府正打算严打这事呢，怎么就让你倒霉碰上了……”她眼光扫到孟沅垂放在身侧的右手，跨前一步抓过她手来，焦急地探问：“手怎么了？没受伤吧？还算万幸喔，你人没事，要是碰上那种持刀抢劫的，厂里的责任就大了去了。”

孟沅手上的伤口被她这么一捏，正好触及痛处，忍不住就咧嘴抽了抽。

被东方缕这么夸张一演，阿文跟阿红也注意到了孟沅包扎起来的右手，忙同声问道：“这是摔伤的？严不严重？”

“还好，就是擦破点皮。”孟沅只能继续编瞎话，“那个车速度快，我皮包的带子一下子就被拉断了，根本反应不过来，他们就跑了。看背影应该是两个男的，都戴着头盔，年龄身高什么的，就都不知道了。”

“那你怎么报案呀？”东方缕及时插嘴，“警察问起来，你还不是一问摇头三不知。”

有她的引话，孟沅便自然往下接，“我当时爬起来，追了几步，根本就追不上，只几秒钟功夫，车就没影了。我都吓傻了，加上脚上摔的这一跤，把脚还扭了，后来就一直坐在街沿边，坐了好几个钟头，脑子里乱烘烘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到了下午，才想起你们会担心，这才赶紧回来。”

“唉呀，听起来就吓死人了。”东方缕继续装作惊骇表情：“幸亏你人没事，不然家里人找过来，拿什么赔都赔不起哟。”

听她这样一说，阿文也觉得仅仅是丢了钱，那还不算太糟糕；阿红也上前来探看孟沅的手，问道：“痛不痛？要不还是去村上上个药吧？”

孟沅缩了缩手，忍痛道：“不用，伤不碍事。但厂里的钱……我这一路上都在想这事儿。”她微微侧头向阿文望去，“林经理，这个钱是我弄丢的，我认赔。但厂里工人的工资要开，还有那些乡上的费用都必须要交，我目前手上只有六千多块，一时凑不齐这个钱数，所以只好跟你商量，能否先借一借？”

东方缕也趁机表现出大度来：“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怪谁怨谁都没用，还是先把工人安抚住要紧，不能影响开工。我看看我男朋友那儿能不能拿个四千块出来，帮你先凑个一万整数，这样阿文这里，你只需要借两万块就够啦。我的钱你不急，还完阿文的再还给我。”

两万块对阿文并不算大钱，大半个月的工资而已，但孟沅没料到阿文会在瞠目了半晌后，拒绝道：“孟秘书，我不是不想借给我，但我的钱都是总经理在台湾开给我的，大陆这边，不是刚过完年嘛，买了不少东西，我手上也没剩下多少。”

话还没说完，阿文居然接着补充说：“不然，我先跟全有的李总那里借一点？”

“千万别告诉李总！”孟沅急道：“自己厂子里的事情，尤其是这种事，一传出去就会成为笑柄，别说李总了，就是厂里，也就仅能我们几个人知道。林经理，这个事不是我为自己遮羞，事关厂子声誉，要闹到众人皆知就不好了。”

东方缕也连声附和。

阿文于是摊手道：“那……钱的事怎么解决？”

当着大家的面，阿文立即给台湾挂长途电话，接通之后，他虽说得磕磕巴巴，但也算把事情汇报给了林总，孟沅原以为林总会立即直接询问她，可阿文一直没让她过去接电话。

挂断电话后，阿文把林总的话转述给她们：“总经理让我们先把工人工资发了，他会尽快赶过来。其他的钱，等他来了后再付。这几天厂里要用的零碎钱，我先垫着。”

东方缕说，她可以跟孟沅一样，上个月的工资先不拿，这样算起来，要发的工资不超过一万块，这样的话，孟沅明天去镇上把她自己的六千多从银行里取出来，加上昨天她带回来的三千多，发工资够了。

“我明天找男朋友拿四千块，先借出来，厂里的饭菜钱跟零用就够了。阿文你的钱就可以暂时不动，真有事儿再找你借。”东方缕说得十分豪爽，这话言语漂亮，足以让阿文跟阿红一同高看她一眼。

只有孟沅心里头明白，东方缕这手玩得精彩，又赢情面又不伤实质；反正这钱，原本就是昨天剩余的，根本不用她出半滴血。

***

林总于接到电话后的第四天上午，急匆匆赶至厂里，他从旧的蛇皮口袋中掏出两迭钱来，先交到孟沅手上，让她数清楚是两万块，打了一个入账的借条，就挥手先让她去村上把该交的费缴清。

孟沅答应了一声，数出该交的钱数，多余的钱锁进保险柜中，便转身拿了皮包要出门，她瞥见林总拉了阿文进里间的办公室，想来是有什么话要单独交代。

刚走到楼下，还没到大门口，就听到东方缕在楼上叫她：“等一下。”她顺着声音仰头望上去，却见东方缕大开着半边窗户，探出身子来跟她招手，“我马上下来。”

只半分钟不到，东方缕脚步匆忙地走到她跟前，她背着自己的挎包，站到孟沅面前，说：“把钱给我，林总让我去村上交。”就在孟沅开皮包数钱给她的功夫，东方缕抬头晃了一眼三楼，低声向她叮嘱：“小心应付，林总精得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