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片刻的迟疑，道古问到：“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闯山会令弟子如此惊慌难以应付？道古心中揣测，此时此刻莫不是二女的化身终于要开始进攻六道？

“是一些平常人，都是附近城中而来的普通百姓……”

“哦？”道古不禁皱眉，“命众弟子只做阻拦，不得动手伤人。”

“可是……那些人手中都拿了武器，人数有四五百人，是有备而来。”

道古面色一沉，墨兰将之看在眼中，于是墨兰问那六道弟子：“他们可有什么目的？”

那银袍弟子身子一震，答道：“没，没有目的……”

“那就继续阻拦，不要伤人……”道古说到。

那弟子听令，便退出殿去。

“来者不善，师兄。”墨兰道。

“不知是何人起事……”道古说着，却是越感到不安。

“在来玉虚山的路上，我见到一件事，令我忧惧极深。”墨兰说到，在他俊朗的脸上此时显出了和道古一样忧虑的神情。

“忧惧极深……”道古念着这四个字，这天下能令白鹿掌门忧惧极深的，怕是二女之患也难及。

“一路上到处都有流民，在走到一座名叫丈夫城的地方时那里的人尤为凄惨，那里靠近六道，应是各方流民的聚集之地。我猜想这些人都经历了什么，于是看了他们的过去。无一例外的，他们每个人都曾是普通人，但如今他们都杀过人，其中有很多女人和小孩。我以为是魔界之气感染了人，但却不是。一些人是为了生计，一些人是为了趁乱作祟，总归是他们每个人的恶都在这场混乱中全然昭示，每个人都是受害者，但每个人又都是施暴者。师兄，如果这天下人的心都变成了恶，我们又是在为谁镇守天下，为谁匡扶道义呢？”

自天下异变以来，六道剑派成了众矢之的，一切的善恶都往六道剑派倾压，善也六道，恶也六道，天下之人的变化道古自然尽数悉知，但正是因为每个人都越来越“恶”，正道才越要坚持和伸张道义。

“或许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善，你我的责任就是让这善不灭，我们便是为这善而匡扶道义吧。尽管……我们落得众人唾弃的下场，我相信等这灾患过去，天下总有一天会恢复正义的。”

“是啊……”墨兰说到，“当初三大门派的创立，不正是为此而奋斗的吗……”

可当初救的是生死，如今却是人心，人心真的能救吗？墨兰心中不禁暗自太息。

山下，四五百人多是执拿着农具，只有少数身强力壮之人拿着粗钝的兵器。他们不会一招半式，只是在与六道弟子的冲突中拼命的向山上冲去，六道弟子无可奈何，只能故作声势恐吓来者，但闯山之人却没有分毫畏惧，一味的冲山，六道弟子只能抵挡所来的攻击而未有一招一式的进攻。

缓慢的向前挪动着，六道弟子步步后退，最终已然抵达悬崖之上，青云梯外。

前方云气额外的浓，像是要故意遮拦飘浮在山崖间的石台。六道弟子在闯山者抵达青云梯之前便退回了玉虚宫中，未能让他们看清是如何走过这青云梯。

当第一个人纵身跳进云气之时，更多的人紧随其后。第一个人没入云海之中，只听的一声嚎叫便坠入了万丈深渊里，数个人布上后尘，直到有一人突然扑上了石台。

青云梯上嚎叫之声此起彼伏，等到所有的人都走过青云梯时便只剩下三百余人。

大殿之中，墨兰独坐殿上，道古已立身门前，看着山中逐渐逼近的骚动，他一身道袍于风中微拂，正是得道仙人的风骨。

“回掌门，苍雪、乘光、清女，三脉皆无异样。”一银袍弟子复命道。

道古徐徐点首，然而他的心里却并未因此而有所慰藉。闯山之人只是要向六道剑派示威，让六道剑派在天下之乱下屈尊。人之恶倒可以以恶惩之，但人之刁却令名门正派无可奈何……但如此伎俩是断然不能威胁到当今天下第一正派，道古所担忧的是鼓动这些人上山而来的势力，不知这样的势力在天下已蔓延了多少，如果六道剑派已尽数失去人心，那再要维持正身就实在是难。

玉虚山上一片嘈杂，闯山者与六道弟子争执扭打在一起，玉虚山的一切都在经受着践踏。道古回想自任掌门以来的三百余年，六道剑派中从未有过如此景象，就算是从六道剑派创立至今，玉虚山也是第一次遭受如此变故。想及此处，道古心中竟闪过一丝愤怒。

众弟子已退在元镜台上，闯山者正欲越过寒潭。

不少弟子在混乱之中负了伤，幸得伤势并无大碍，反观闯山的普通人们，在一众六道精英弟子的抵抗之下并无一人受伤。

终于，道古走下殿堂，众弟子退开一条路来。见道古现身，闯山者们停在了元镜台外。

随后，玉虚宫弟子再次退开一条路，墨兰来到道古身后。

“诸位此番上山，不知是有何指教？”道古说到，话音锵然，如有一股纯阳之力。

云气缠绕在脚下，玉虚山顶如若仙宫，数千年的威严以它一贯的神气傲视这世间。此时此刻，山中却是如此宁静，只听得微风与云气相自卷拂的声音。闯山者没有说话，六道弟子也只是严身以待。

却突然，闯山者人群之中近百人突然取出腰间匕首。

“住手！”道古疾呼。

没有一丝杂念的，只“噗—”一声，匕首顿时扎进了他们自己的胸膛，亮白的刀刃完全陷于胸中，那近百人不带一丝痛苦的嚎叫便倒下身去。鲜血便在元镜台的云气之下流动，那跌入寒潭的人们将云水般的潭水染出一片猩红。

六道弟子一阵唏嘘，皆是大惊失神。

道古心中如遭猛击，眼前的这一幕令他身子一寒。他从未有过如此沉重的感受，他隐约感觉到一种无边的危机正从四面八方压来，要压倒他，还要压倒六道剑派，也要压倒正道。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如要在此杀戮，我六道剑派绝不会任你们肆意妄为。”

“道古老头，”人群之中有人吼到，“这里还剩刚好两百人，我们做个交易怎样？”

道古没有回答，六道弟子中的骚动也逐渐停息。

“第一个交易，如果你做到了，你可以救下其中的一百人，否者，他们会和之前的人一样。不过你应该清楚，这一百人的死法所不同的是，你杀或不杀他们。”

“荒唐……”道古说到，他已然双眉凝起。

“听好了，我说完话之后会数三个数的时间，在这时间里你杀了自己，用你一个人的性命换一百个人的性命。好，我说完了。”

玉虚山上顿时一片哗然，众多六道弟子不禁破口而骂。

道古神色自若的脸上，心中已是大乱方寸。

“师兄，莫听他狂言。”墨兰说到。

“三。”

那人数到，如一记炸响使得玉虚山上一片雷动。

来者不善，但究竟是人，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值不起一百个人的性命，即使他是天下第一大派的掌门，即使他肩负着全天下的道义……道古心中权衡。

“二。”

“拿我们的命来换！”

身后的玉虚宫弟子呼道，越来越多的弟子加入这呼喊中。

“两百个六道弟子换你一百条人命！”

“三百个！”

道古没有转身看向身后的弟子，震声道：“不得胡闹！”

于是众弟子不再呼喊，人群之中只是一阵窸窣愤懑。

但见道古手上一片玄青光辉流转，弟子们又开始呼喊师父莫听奸计，他却片刻的迟疑。

“一。”

一百个人在听此“号令”之后齐齐倒下了身去，没有一丝痛苦与呜咽，就像是在举行无声的葬礼，是一个祭奠正道的圣礼。

道古手中光辉消散，元镜台上一片哑然。

“所谓正邪，不过如此，如今终于昭示天下，六道的‘正义’将会人尽皆知，你六道之人的性命果然比天下还重。说什么正义天道，什么扶持众生，为了统御天下做足了一切虚伪的面孔，这一百人的性命将永远游荡在你玉虚山上，他们的血将流在你每一个六道人的骨肉里。”

只见道古手掌一抬，一股劲风如卷天地般陡然吹开，天地之间的云雾陡然散开，留下一地的血水流淌在元镜台上清晰可见，那血水沉入地底，也飘荡在天上。从人群之中，那说话者被这力量拉出，跪倒在了这血泊里。

“还有，一百个人……”那人被这强力胁迫，说话声嘶哑而又颤抖，“你杀了白鹿掌门。”

玉虚山上出奇的静，落日恰好掩过万象众生，就像这正道已经湮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