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六章 节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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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说着,拉着云初越过供案,来到画像前,指着正中央的那幅三十左右,端庄典雅的女子画像,道:

“她就是我刚说的,我们董家第一代主母董薛氏,论起来,她是你太祖奶奶的曾祖奶,也是我们董族的第一个节妇,不仅这贞女祠,族里的烈女祠也供着她……”

这里原来是贞女祠?

“这里……”云初想确认一下,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是后来建的?”

“嗯,也不算是……”太太点点头,复又摇摇头,“这原是第一代主母守节的旧址,原本是三间茅草屋,你太祖爷爷发迹后又重新翻盖了,后来又经过了几次修整,却一直保持着原貌。”

云初恍然:“……难怪这里与府里其他宅子不一样”

“这宅子现在看着古朴,在当时却也算是奢华了……”太太叹息道:“那时还没有现在这种歇山、庑殿顶式的宅子。”

云初点点头,不在言语,只看着画像。太太就娓娓地讲了起来:

“……你太祖爷爷的曾祖父在这董薛氏十七岁上便撒手人寰,留下两个吃奶的孩子和几亩薄田,日子太穷又雇不起人,她只得起早贪黑地劳作,有一日回去晚了,失足落到水里,被路过的一位男子拉了一把,救了一条命,董薛氏自觉失节,回去后本想自裁,但因儿子太小,怕死了以后无人照看,让董家断了后,便是不孝,于是她生生地砍掉了那只被拉过的手……”

不是吧,这么残忍的事,还拿出来广告似的宣传?

云初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手,还好,小董和才五岁,不算男人。

“云初……”

正失神间,太太已踱到另一幅画前,招手叫她。

“她是谁?”瞧见画上之人竟梳着双丫髻,云初心下疑惑,“……好像还没出阁。”

“她的确没出阁……”太太点点头,“她就是你太姑奶奶,闺名叫董萍,打小定了娃娃亲,没过门丈夫就死了,便在娘家守节,有一天,她随你太祖奶奶出门,遇到几个无赖,见她长得漂亮,就当街调戏起来,说她那双眼睛能钩魂……

回去后,你太姑奶奶觉得没脸见人,硬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戳瞎了,传到了万岁那儿,你太姑奶奶不仅被封了诰命,还特旨免除了我们这支的劳役,你太祖爷爷也因此发了迹……”

顿了顿,太太又补充道:

“……为夫守节,你太姑奶奶虽然没有出嫁,却也是盘了头的,这画像是她过世后,你曾祖父为向世人彰显她未嫁而节的事迹,特意让人将她画成这个模样的……”

没出嫁也守节,守节也就罢了,还戳瞎双眼,这哪是烈女,简直是无极脑残女!

难怪那旷世才女明明不喜欢董爱,明明知道他不久于人世,还傻乎乎地嫁进来,原来早被洗了脑。

不用再听,董族这九十八个节妇烈妇中,大概有一半是疯子!

看着太太的嘴一张一翕,云初两眼阵阵发晕。

“咦……”目光落在左边的一副七女图上,云初叫了起来,“这幅画像怎么这么多人?”

太太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的确,不同于其他画像,这幅画正中央一把榉木扶手椅上,端坐着一个酷似董萍的四十岁左右体态丰盈的妇人,身后恭顺地站着六个妖娆的女子。

端详了半晌,太太指着那个端坐的女子,道:

“这就是你太祖奶奶,她身后的六人是你太祖爷爷的六个伺妾……”

“六……六个……伺妾?”

云初有些语吃。

这也太多了吧,一娶就是六七个,就这样,还要求女人节烈,真是变态的道德标准。

“难道,这七人……都……”

“是的……”太太点点头“她们一起做了烈女。”

“做烈……烈女!”

所谓烈,就是为节而死。

一个人殉节,那是情深意重,七人同时殉节,那是天方夜谭。

不会是董家为了凑数,逼着她们自杀殉节吧?

诧异地睁大了眼,云初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太。

“她们的确是同时做了烈女,我当初听了这事儿,比你还吃惊……”

“同……同时?”

云初有些口吃。太太就肯定地点点头:

“……因你太姑奶奶的事迹,你太祖爷爷一路扶摇,到了南帝1年,已做了樊骧府同知,正赶上那年先皇驾崩,南帝年仅八岁,欺新君年幼,黎、赤两国趁机大举进犯,掠夺我国的盐田,见天下离乱,刀兵四起,你太祖爷爷毅然弃官从军,仗着一身武功,很快就升到了宣慰使,一次奉命接送将士家眷,途遇强敌,你太祖爷爷身负重伤,勉强保护大将军之子逃脱,怕被贼兵掠去毁了清白,使你太祖爷爷蒙羞,见他逃脱,她们七人便纷纷自裁……”

天!难怪董族能出九十八个节烈,原来是这么炼成的。

这都什么世道,离乱中无力保护妻女,便请她们做烈女,自己逃命,事后表彰几句,画个图像供在这儿,便是女人们向往的“无上的荣耀”了,他再别讨女人,可也是“皆大欢喜”。

看着七女图,云初哂笑,她想起了前世的三国演义,诸葛亮火烧新野,刘备携民渡江,遭遇曹操追兵,那糜夫人身负重伤,为救阿斗和保护自家的清白,纵身投入枯井,做了烈女,没见刘备如何悼念,反是诸葛亮留锦囊,刘备甘露寺相亲,智娶孙尚香被传为佳话。

什么节烈!

一群自私自利的男人,一个女子守节,男可多妻再娶得制度,创造出一套如此变态畸形的伦理道德,被世人拿来表彰,偏偏又是这一群受害的女子拿来膜拜称颂,做了节妇烈女,得了旌表,被写入志书,便要教习她人模仿。

有如太太这样,那煜煜生辉的眸光中,赤裸裸地写着:

丈夫死了,就不能再嫁,决不能再嫁……

看着太太的嘴一张一翕,语气中满是崇拜和思慕,云初很想问问,她虽有这么崇高的志向,立志要做节妇烈女,但不幸董国公长寿,竟活过了她,致使她虽然一生对董国公忠贞不渝,却依然进不了这贞女祠,得不到那无上的荣耀,她会不会恨董国公的寿命太长了,竟没像董爱一样妖寿?

反过来想想,也难怪太太会如此,董家的节烈有如此惊人的数目,即便有像她一样,不想节烈的女人,怕是也要被这畸形的伦理道德,惊人的数目禁锢致死。

面对这满墙的烈女节妇,云初心里泛起阵阵寒意,在这节烈满门的国公府,她要改嫁,怕是真的要等到沧海变成桑田了。

这条路,早已荆棘密布,她要如何走下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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